《铭白》Doffly

35、第三十四章

　　2010年，12月，31日，周五。

　　市一医，挂号缴费处排队的长龙比隔壁沃尔玛的收银台还长，白洛寻拿着一张写着天书字体的缴费单在窗口前排队。

　　医生的治疗建议和李淑芬的自暴自弃，都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数十分钟前，肿瘤科。

　　“去年拜耳制药的索拉非尼引进国内市场，你们家庭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试试呢？”医生看着化验单，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太多的情绪。

　　“我不想治了，累了。”李淑芬像个老小孩，倔强地把头拧向一边。

　　“你们为人子女的，要多陪伴老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亲人的眷念会让患者有更强的求生意识……”医生熟练地说着建议，理性的目光透过镜片扎在白洛寻身上。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白洛寻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礼貌性地对医生笑了笑，扶着李淑芬出了诊室。

　　“不买，我反正不想吃那么多药。”李淑芬气鼓鼓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白洛寻无奈地走到对方面前蹲下，一只手扶着对方的膝盖：“听我一次好么，我去买。”

　　“不买，浪费钱。”李淑芬将头拧向另一边。

　　“不差钱好么，听我一次，就一次。”白洛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求的意味。

　　李淑芬觉得像是心头被刀扎了一下，态度也软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对方诚恳的面容，算是默认了这个建议。

　　“今天你配合医生治疗，所以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白洛寻已经慢慢摸透了如何跟老年人相处，他自然而然地用哄小孩的态度说着，“想不想听？”

　　“不想。”只可惜李淑芬是小孩里面又倔又难哄的那一类。

　　“老板答应我今晚要一起跨年。”车窗外的阳光打在白洛寻脸上，给原本就灿烂的笑容又增色了几分，“开不开心？”

　　“他答应的你也信。”李淑芬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也挂起了笑。

　　“我当然信。”白洛寻将车开向超市的方向，一想到久违的一起买菜，脸上的笑容便没法退去。

　　“你这一天天的，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李淑芬侧过头看着对方，不由得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都说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你看老板天天板着脸，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快乐么？”白洛寻想起那张脸，有些神情复杂。

　　“是我们老一辈没法给他好的条件，让他吃了太多苦，他怎么能开心得起来。”每每提到黄瑾铭，李淑芬的心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你觉得他苦还是我苦？很多东西还是态度吧。其实他挺细心的，不过细心的人容易伤心而已。”

　　“我还不了解他么？”李淑芬苦笑了一下，“再说了，你也就是每天比较爱笑而已，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自己也是你说的那种人。”

　　“哪种人？伤心的人么？”白洛寻仰起头对着后视镜露了露虎牙，“我觉得我当然不是。”

　　“你去问问铭仔，他肯定也会笑着说他不是。”李淑芬往椅子里靠了靠，“要不是他是我生的，我就要怀疑你俩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了。都是死犟的驴子。”

　　“哈哈哈哈”白洛寻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想想你自己，他那么犟都是遗传你吧？”

　　“我以前哪里犟了？现在只是累了而已。”李淑芬小声嘀咕着。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白洛寻酝酿了一下，“别的老人上了年纪以后，尤其是子女富有的，都特别害怕面对死亡。你，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谁要是说自己不在意死亡，那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李淑芬看着窗外的眼神有些空洞，“我只是觉得，自己一生没做过坏事，到头来还要成为孩子的负担。我不想他这么累，我只想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们真是我见过最别扭的母子。”白洛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老板看起来总是很从容，是因为他不喜欢去表现自己真实的一面而已。”

　　“你这么懂他，以后陪在他身边好了。”李淑芬舒出一口气，调侃道。

　　“嗯，至少走到他不需要我的那一天吧。”白洛寻却认真地回答。

　　两人一路聊着天，买了许多食材。

　　兴许是很久没这么跟人掏心挖肺地说话了，李淑芬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主动钻进厨房准备起了跨年夜的大餐。

　　六姨在餐厅布置着餐具，开门声传来，她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门口，说了声：“先生，回家了。”

　　这时才不到下午五点，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情至少得追溯到半年以前。

　　白洛寻闻声从厨房蹦出来，朝门口咧了一个夸张的笑容：“老板，欢迎回家。”

　　“铭仔，回来了？”李淑芬的声音也从厨房中传出。

　　这有些陌生的场景让黄瑾铭一时有些出神，他愣了几秒，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六姨将菜品一一端出，布置好之后告别几人回家跨年。

　　剩下的三人坐在餐桌前，没有人开口说话。

　　白洛寻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这都好久没一起坐下来好好吃个饭了，不就是催婚失败么，你们至于么？”

　　“分都分了，还有什么好催的。”黄瑾铭苦笑了一下，“最近预售比较顺利，回填也做完了，下个月我想带你们去美国走走。”

　　李淑芬敏感的神经跳了一下：“我不去，老了，跑不了那么远。”

　　“或者过年去旅游也行”黄瑾铭朝她碗里夹了些菜，“现在不都流行一家人出去旅游嘛，你别老在家里窝着。”

　　“我哪有在家里窝着，每天都在小区里走好几圈。”李淑芬倔强地为自己辩解着。

　　“哎呀，我也想去看看，我都没出过国。”白洛寻用恳切的眼神看着她。

　　“我懂了，你俩合起来框我是吧？”李淑芬警惕地放下碗，看看黄瑾铭，又看看白洛寻。

　　“我俩能框你什么？都是想你开心一点而已。”白洛寻的声音越说越小。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从来不喜欢勉强什么。”黄瑾铭话锋一转，“既然是一起跨年，不如说点开心的事情。”

　　“行啊，你起头。”白洛寻嘴里咬着一块肉附和着对方。

　　“我？”黄瑾铭思索片刻，“预售收了一个多亿的购房款。”

　　“WOC”白洛寻没忍住爆了个粗口，笑容中满是惊讶。

　　“笑得太早了”黄瑾铭用筷子尾巴点了点他的脑门，“年后要给人结款两个多亿。”

　　“那你怎么搞？”李淑芬第一次见自己儿子主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不由得提起了兴趣，也凑上前聊了起来。

　　“找银行贷款啊，地产不都是这样的。”黄瑾铭觉得自己像个做科普节目的小学老师，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门外汉的问题。

　　“银行不借怎么搞？”白洛寻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找政1府咯。”

　　“政1府为什么帮你们？官商勾结？”

　　“不是，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楼盘贷不到款就得烂尾，烂尾了对政1府有什么好处？”

　　“太复杂了搞不懂。”李淑芬摆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

　　她近期的精神力每况愈下，身心疲惫的状态让她并不太想去思考这些，于是她换了个话题，转头对着白洛寻说：“小白，什么时候找个对象？阿姨给你封个大红包。”

　　“他都没对象，我哪来的对象？”白洛寻看了看黄瑾铭，“再说了，我这一天天也就认识你们几个人，找谁做对象？老板还是商尘哥？”

　　“人家商尘有漂亮女朋友不会要你的。”黄瑾铭的笑容显得十分放松，“当然，我也不会要你的。”

　　“过分。”李淑芬用筷子敲了一下黄瑾铭的手，“小白要是个姑娘，我就帮你定了。”

　　“我要是个姑娘，才不要和他一起。”白洛寻说着还朝对方做了个鬼脸。

　　“他要是个姑娘也是个丑鬼”黄瑾铭难得地毫不拘束，“你也不为你自己儿子考虑一下？”

　　“你才丑鬼呢，乱讲。”李淑芬也跟着对方放松下来。

　　“我丑那也是你生的。”黄瑾铭不假思索地反击。

　　白洛寻摇了摇手，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你俩幼不幼稚啊？”

　　“没你幼稚。”黄瑾铭的眼睛弯起来，剑眉的英气将这种温柔刻得又深了几分。

　　三人像是幼儿园的小屁孩那样，互相调侃着，一起等待跨年的十二点钟声。

　　李淑芬打了八百个哈欠以后，摆了摆手说：“老年人实在是不适合这种活动，你们年轻人慢慢跨年吧。”

　　“我扶您回去休息。”白洛寻打定主意要每天盯着对方吃药，便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李淑芬突然回过头，看着沙发上的黄瑾铭，那个背影在她眼中渐渐缩小，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孩蹲在海边的礁石上，固执地等待不会回来的渔船。

　　她有些恍惚，朝着那背影呆呆地看了许久，才又扶着白洛寻的肩拾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