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20、第十九章

　　次日上午，黄瑾铭家中。

　　“老夫人早。”起晚了的白洛寻悻悻地打了个招呼。

　　“太阳都升到哪了，还早。”李淑芬将老花镜往下压了一些，从眼镜上方投出视线看着哈欠连天的白洛寻。

　　“马上夏天了，怎么开始织围巾？”白洛寻将沙发上的毛线球拿起来把散乱在外围的线绕了绕。

　　“多织几条放着冬天慢慢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淑芬垂下眼继续手上织围巾的动作。

　　叮铃铃……

　　座机响起，白洛寻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

　　“小白？我觉得你有改行当移动客服的潜质。”黄瑾铭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有些低沉，但却掩不住一丝笑意。

　　“老板？等等啊，我去叫老夫人接电话。”白洛寻稍稍反应了一下才确定对方的身份。

　　“不了，我找你。”

　　“我？”白洛寻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记得陈商尘么，上次你见过。”

　　“商尘哥？记得啊，哪能不记得。”想起那个风趣开朗的自来熟，白洛寻不自觉轻笑了一声。

　　“你帮我送份合同去他们公司，顺便把家里上次拿来的白酒给他。”

　　“好的，老板。”白洛寻标准化地答复了一声。

　　白洛寻开车去公司拿到合同后，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家庭助理还有这种职责，以及让自己私下去送酒到底是个什么操作，还没想明白，车就已经到了陈氏的厂区。

　　保安从窗口伸了个头出来：“哪里来的？找谁？”

　　“天辰地产，找陈总。”白洛寻从窗户里给对方递了支烟。

　　“哈？”保安接过了烟，打量了一下他，“我们这姓陈的基本上都是总。你找谁，给他打电话。”

　　白洛寻报上了陈商尘的名字，将车停好，径直去了对方的办公室。

　　财务室里，资料堆得跟小山一样高，十几名财务人员埋着头，见有人进来，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开口问道：“小帅哥，你找谁啊？”

　　“陈总”想到刚才保安说的话，他又补充道，“陈商尘。”

　　对方领着他绕过乱七八糟的资料柜子到了最里面的办公室。

　　“小白。你合同送过去了？”陈商尘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

　　白洛寻刚想吐槽一下他这乱得跟狗窝一样的办公室，突然被对方这样一说，把白酒放在桌子上，火急火燎地出了办公室去送合同。

　　将合同送过去盖好章再回到财务的区域，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午休时间都过了大半，外面办公室的工位都空着，陈商尘闻声从办公室出来，伸了个懒腰：“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在这了，走吧，哥带你吃饭去。”

　　“你还等着我呢。”白洛寻挠了挠头。

　　两人徒步走出厂区，工业园区漫天的粉尘和密布天际、高耸入云的烟囱让白洛寻觉得有些像置身于蒸汽朋克电影的场景。

　　“小白，有没有什么忌口？”陈商尘身上总透着一股邻家哥哥的亲切感觉。

　　白洛寻思考了一会，决定放弃客套的回答：“不吃野生动物、不吃猎奇食物、不吃活的动物、不吃腥味重的……”

　　“停”陈商尘挥挥手“你直接说你吃什么。”

　　“家常菜吧。”

　　“得，这边工业园区，很多工人从老家拖家带口地来海城上班，他们的家人就在这边做点小生意。以前我们厂有个工人的爸爸，开的小餐馆味道特别正，就是那种家里做的感觉，我们都常去，带你去尝尝。”

　　“以前有个工人？”白洛寻本来想问家里做的和饭店做的不是一个感觉嘛，但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嗯，后来意外过世了。没想到从那以后，厂里来这边吃饭的人更多了。这种感觉虽然很奇怪，但是他以前的好朋友都会常来，也算是让两位老人不那么孤单吧。”

　　白洛寻稍稍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是我面对这种事情，我应该就直接搬走了，毕竟那么多痕迹，那么多认识的人，再看到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陈商尘的脚步慢了一些，收起笑容：“对于当事人来说，很多事情，即使是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也舍不得真的放弃。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有很多人把骨灰盒放在家里的原因吧。如果最后一点影子都没有了，那失去的人就真的只能活在回忆里了，可是人总是会老的，回忆会慢慢变淡，这样想就觉得很可怕，会想疯狂地留下一点什么纪念。”

　　“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的事情，纪念，或者不纪念，又能改变什么呢？毕竟都不是要写进史书的人。”

　　“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可能名留青史的，文艺点说就都是历史的尘埃，但是尘埃也曾经活过，也曾经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一颗尘埃也许不会对其他尘埃有任何影响，但是人类世界整体不就是由这些尘埃组成的嘛。”

　　“商尘哥，你平时也想这些么？”白洛寻侧过头想看清对方的表情。

　　“常常会吧。”陈商尘也侧过头看着他，“是不是在你心目中，我们这些人都是猪脑肥肠？”

　　“不啊。”白洛寻把手插进口袋里，往天空的方向看了看，“老板是真的很聪明。”

　　“他啊……”陈商尘指了指前方一个小小的家常菜馆“到了。”

　　两人走进菜馆，点了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尘尘，几天没见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女性带着质朴的笑容过来擦了擦桌子，放上一个水壶。

　　“这不是天天喝酒，根本吃不下饭嘛。”陈商尘身上的亲和力好像对任何年龄的人都有效。

　　老板娘又和他寒暄了几句，才转身去了后厨。白洛寻给陈商尘倒上了茶：“商尘哥，你刚才说他怎么？”

　　“你小子，对你老板很有兴趣啊？”陈商尘趁机嘲笑了他一把。

　　“那是，衣食父母都没兴趣，难不成还对你有兴趣？”

　　“行啊，你要对我有兴趣，你来我厂里上班呗。”陈商尘喝了口茶，瞟了一眼眼前的人。

　　“我回去给老板说，你挖他的员工。”白洛寻点了支烟，笑眯眯地看了回去。

　　陈商尘伸手想拍一下他的脑袋，被他躲了过去，于是把手收回来，也点了支烟：“你这是忠心耿耿啊，他个杨白劳，给你下了咒？”

　　“我平时工作轻松得要命，工资也不低，请人干活能做到这两点，就是难得的好老板了好么。”

　　“得，不和你皮了。我快饿死了。”陈商尘看着面前的空碗，让老板娘去催了催菜。

　　“哎，商尘哥。”白洛寻往前坐了坐，用认真的神情看着对面的人“老板说他是来了海城才发家致富的，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啊。”

　　“哟，还打探起人家的历史了啊。”陈商尘笑了笑“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哎，这不是他不说嘛，行呗，你也不说，那就算了呗。”白洛寻往后靠了靠。

　　“你这放弃得也太快了吧，多说几句好话我不就告诉你了么？”

　　“大哥，全世界最好的大哥，说说呗。”白洛寻挂出一脸无赖的笑容。

　　“你这夸人也夸得太草率了吧……算了，你想问什么？”

　　“他怎么从一个穷鬼变成土豪的？”

　　“我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开发商董事长了好么。”

　　“那他做开发商多久了啊。”

　　“嗯……应该就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差不多五年前这样吧。”

　　“五年前？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六吧？”白洛寻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嗯，那时候海城刚开始规划开发区，当时都说他是什么很有背景的人吧，那时候我都才刚工作，要和他对接一些事情。

　　刚认识就觉得，虽然年龄差不多，但是他很老成，或者说很深沉吧。

　　后来熟悉了以后，虽然也没发现背景到底在哪里，但是觉得他还是挺好相处的吧，慢慢就这样咯。”陈商尘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雾，让白洛寻看不清他的表情。

　　“尘尘，菜来了，这么晚才吃午饭，饿了吧。”老板娘带着一脸的笑容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餐盘上的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味飘进了两人的鼻子，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没事没事，谢谢姨。”陈商尘谢过老板娘后转头对着白洛寻，“自己吃，别客气，味道真的不错。”

　　说罢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两人很快吃完了三菜一汤，陈商尘去结了账，临走的时候老板还特意从厨房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出了门之后，陈商尘拍了拍白洛寻的肩膀：“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些人，也是曾经存在过的人的另一种证明。”

　　“也许吧，但是我肯定还是不想看到的。”白洛寻转过头来笑了笑。

　　陈商尘笑着叹了口气：“你还小，你不知道有些东西如果连痕迹都没有了，会更让人绝望。”

　　“我不小了好吗，马上二十了。”白洛寻的语速快了一些，“再说了，我也失去过很多东西，对于那些东西，我觉得没有痕迹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是因为，那些不是你爱的东西。”陈商尘认真地看着他。

　　白洛寻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