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之物》水甚君

10、10

　　“云盏！你敢。”成玉蔻打断了云盏即将说出口的话。
　　前一句震惊，后一句威胁。

　　云盏无力摇头，她自嘲地笑出了声，泪水从她脸颊汇聚至下巴，像是鲛人断尾时落下的珍珠。
　　“我没什么不敢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得到了什么，老天爷会让我用另一种方式失去。成玉蔻，你毁了我吧，给我一个解脱。”
　　成玉蔻眼里燃起怒火，她伸出手掐住云盏的下巴恶狠狠道，“解脱？你凭什么解脱，你以为我会放手让你和你的小情人甜甜蜜蜜吗？想得倒美！我知道你想演她投资的电影，但我不会放过你的，她敢挖我墙角，我也不会放过她。”
　　“成玉蔻，你的想象力比那些编剧还要好，你如果觉得我和她做了，家里有监控录像，你去看就行，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你是活在自己的臆想中吗？”

　　云盏疲惫地倒在地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有时候我会觉得和你交流很累，我们在一起七年，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往我身上砸钱砸资源，觉得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就让我去拍你投资的影片，觉得这是我想要的所以一股脑地给我。你不在乎我给你的情绪价值，你不在乎我为你做的一切，你觉得这是交换，你觉得是应该的。”
　　看见云盏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成玉蔻瞳孔颤动，她把云盏抱在怀里，很是急切地问她，“你想要什么，你说啊？你倒是说啊？！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以前我想要你爱我，现在……成玉蔻，我想我们分手。”

　　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今早在云萍墓前，云盏说她想为自己作出选择。
　　还没等云盏和成玉蔻摊牌，成玉蔻自己就送机会上来了。

　　如果是在几年前遇上这种事儿，云盏会用任何办法急切地证明自己，她不想成玉蔻误会她，害怕她和成玉蔻之间的感情破裂。
　　可自从云萍去世后，云盏看清了成玉蔻，也明白为何成玉蔻当年要和她在一起。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有云盏被埋在成玉蔻创建的虚幻泡沫中乞求她给予那点儿可怜的爱。

　　云盏晕倒了。
　　成玉蔻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她垂头盯着云盏苍白的唇冷笑一声，随即狠狠咬上去。

　　云盏嘴唇出现了个破口，正往外渗着血丝，成玉蔻用舌尖一点点舔舐干净。
　　她神情明明无比虔诚，动作却狎昵轻浮。
　　等心里那阵难受的劲过去了，成玉蔻仰着头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把云盏送到了医院。

　　初六那天，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虽有暖阳照耀，但融雪的时候还是无比寒冷。
　　云盏醒来的时候成玉蔻正坐在床边看着从云盏家里调出来的监控录像。
　　确实像云盏说的那样，颜意枝和她并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情，甚至连云盏的房间都没去过。
　　但成玉蔻还是很忌惮颜意枝的存在。

　　云盏可能比较迟钝，感觉不到颜意枝对她的情意。
　　她以为颜意枝和她交好只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但像成玉蔻这种在圈子里混久了的人怎么会看不懂颜意枝那种暧昧又黏糊的眼神。
　　说恶心都是轻的，颜意枝想撬墙角，云盏还真就傻乎乎着了她的道，在这儿和成玉蔻闹分手。

　　成玉蔻把平板放在旁边，才抬眼就发现云盏已经醒了。
　　她起身摁下呼叫器，医生没多久就过来，检查了一下云盏的状况之后叮嘱说，“平时还是要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过度的大喜大悲会让你的身体无法适应，这几个月排卵期出血的症状有好一点儿吗？”
　　云盏点头，“有在吃药调理，只有一点儿血丝了，但下腹还是会经常坠痛。”
　　“年龄大了有些问题是在所难免的，注意饮食，别碰生冷冰凉的东西，不要过度减肥，少熬夜。”
　　“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云盏和成玉蔻。
　　成玉蔻的眉头一直皱着，她问云盏排卵期出血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好全。
　　云盏回避了成玉蔻的视线，“慢性病，和情绪有关，我有控制了。”

　　“你在怨恨我吗？”
　　“我不敢。”

　　病房里重新陷入沉默。
　　成玉蔻面色森寒，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云盏在抗拒和成玉蔻交流，成玉蔻本来就不是耐心好的人，她干脆起身离开病房，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成玉蔻走后，云盏自顾自去洗漱。
　　有人送了餐食过来，说这是成小姐吩咐的。
　　云盏“嗯”了一声，“放在那里吧。”
　　病房里只剩云盏一人，云盏看见成玉蔻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里面正播放着她家的监控。
　　成玉蔻的疑心无人能化解，云盏以前是习惯的，可现在她不想再纵容成玉蔻了。

　　吃完饭后云盏重新在病床坐下，她发了一会儿呆，在想今后该怎么办。
　　成玉蔻的报复心她早就见识并且领教过，和成玉蔻撕破脸百害而无一利，但云盏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云萍死后，云盏的身体因为过度悲伤开始排卵期出血。
　　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这是因为情绪和熬夜所导致的，给她开了药让她吃，但避孕药的作用只在吃的时候有效，无法根治出血症状，后来还是云盏自己找了位中医进行调理，身体才开始慢慢恢复。
　　云盏的身体已然残败，无法为成玉蔻带来欢愉，她的心也如同一潭死水，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儿离开，成玉蔻就不用看见自己这副没精神又苦哈哈的模样了。
　　她还是想和成玉蔻好好谈的，但感情的事儿哪一件说出来都是委屈，云盏怕自己讲到一半就会崩溃哭泣。

　　在成玉蔻面前，云盏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她无法找回她的坚强。

　　成玉蔻重新来到病房的时候手里拿着份文件。
　　她重新坐在方才的位置，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见云盏只吃了差不多一半，压着怒气问她是不是要修仙。
　　“我胃口不太好，这些是极限了。”

　　年轻的时候云盏可能会用身体赌气，但她现在不会了。
　　虽然她心情不好食欲不佳，但真的有在努力吃。
　　成玉蔻觉得她没有认真吃饭，那就随她吧。

　　云盏态度其实不算敷衍，但成玉蔻就是能感觉到她的冷淡。
　　这样的冷淡不是当年云萍死后那种心如死灰的自我隔离，而是真的对成玉蔻这个人失望，所以怎样都无所谓了。
　　成玉蔻强忍下云盏要和她分手的那种慌张与不适感，把新拟好的合同摆在云盏面前，用自以为的好声好气对云盏说，“把这份合同签了，以后鹤华就是你的了，你没必要为了那点儿资源去讨好颜意枝，你想要什么不能直接和我说么？难道我还会藏着掖着不给你？”

　　好慷慨大方的语气。
　　云盏翻开合同，发现片酬比例变成了八二，她轻轻叹息一声，问成玉蔻这样有什么意义。
　　“意义？云盏，除了离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还有哪里不知足？”

　　又是这样。
　　没意思。

　　云盏把合同放在一旁，很认真地看着成玉蔻说，“我不是因为不知足所以和你提出分手，而是基于你是我的爱人，我在这段感情里痛苦比愉悦要多，不想和你互相折磨，想要活下去于是提出分手。我知道你肯定会说这些年为我花了多少钱，我有多没用，所以你可以把这些年给我的全都拿走，让我退圈，都可以，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我会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你现在开始学会玩儿以退为进那套了是吧？！”

　　成玉蔻再也克制不住她的愤怒，瞪着云盏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从头到尾你都觉得是我逼你的，你居然说和我在一起感到痛苦？哈……云盏，我真是小瞧你了，你是我见过最没心肝的白眼狼。”
　　云盏仰头与成玉蔻对视，没有丝毫畏惧，“从我们第一次遇见，我被你骗上床，到后来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吗？你自己都从来不让我提，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你说我是白眼狼，这些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能告诉我吗？”

　　成玉蔻哑口无言。
　　在这一刻，她发现她是真的不了解云盏。
　　早几年云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清纯得不行，让她觉得可爱，想拥有，想霸占。
　　她们在一起之后云盏的确弄砸了很多事，但对成玉蔻来说都无足轻重，只要能让云盏更依赖她，没什么不好的。
　　而现在，云盏只是稍微在成玉蔻面前强硬一点儿，就让成玉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向来言辞犀利不给人留活路的成玉蔻最后只留下一句“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就匆匆离开，让云盏在心里攒了好久的话都没能说出来，愣了好一会儿。

　　成玉蔻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答应分手了。
　　云盏并未感到任何轻松，反而是怅然颇多。
　　七年就这么结束了吗？
　　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
　　云盏垂下头捂着面沉默痛哭。

　　也好，结束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狼狈。
　　她要感谢成玉蔻给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