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国师》月夜挽歌

3、第三章

　　凤夕苏醒的当天傍晚就回了将军府。

　　凤家世代从军，在军中威望极高，不光因为凤家的权势，更因为凤家的门风和对待士兵的态度。

　　前朝重文轻武，对待士兵犹如对待随手可弃的物品。在朝中，即使是同品级的官员，武官也比文官要势弱许多。

　　凤家祖上是开国勋贵，多年来一直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是皇帝信任的忠臣，为国为民守土开疆，立下汗马功劳。

　　也是凤家多次上书不断提高士兵的待遇，使得百姓对从军不再排斥，扩大军队规模，国家才更加稳固安定。

　　相对于其他从开国伊始便存在的豪门勋爵，凤家的门风更是清正。

　　凤家家规要求自家子孙的亲事不求门当户有利仕途，只求男子娶妻娶贤，女子嫁得良人，若非年过四十未有所出否则不得纳妾。

　　也因此凤家历经多年屹立不倒却仍人丁寥落。凤夕自己是独子，往上数也只有一个姑姑。

　　凤家祖先当年曾位列国公，是极为显赫的勋贵。只是先帝懦弱，受奸人挑拨认为凤家把持军务，狼子野心，遂夺了凤家的兵权和爵位，又将与北戎的兵败之责扣在凤夕的父亲头上，令其冤死狱中。

　　凤夕的母亲得知夫君死讯，身披素衣跪在皇宫门前，手捧血书要为夫鸣冤。

　　时逢连夜大雨，凤母跪了两天两夜，被抬回来时已经高烧昏迷不省人事，最终再没能醒过来。

　　凤老将军接连痛失爱子与儿媳，强撑着一口气竭力搜集证据，待到真相大白昭告天下那一日终于撑不下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至此，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凤夕一个主子。

　　然而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凤老将军一走，先帝见凤家只剩下一个未及弱冠的凤夕，自觉有恃无恐，处处为难凤夕，势要将凤家彻底扳倒，才好收拢军心。

　　可惜凤夕不像他的父亲和爷爷。

　　凤夕生性凉薄，本就对这些官场手段不甚耐烦，再加上先帝所做的桩桩件件，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原谅。

　　祖训说要忠君爱国，凤夕自会遵从。只是既然要忠君，何不换一个更好的君主来效忠？

　　凤夕与当时韬光养晦的武王联手，以雷霆手段打击其他皇子。

　　当时先帝沉迷炼丹以求长生不老之法，早就掏空了身体，整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等凤夕与武王将人证物证带到先帝面前，让他们亲口承认先帝每日所食丹药其实是慢性毒药。别说长生不老，先帝其实已经命不久矣。

　　先帝一时气急攻心，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先帝驾崩前写下诏书传位武王，武王登基后迅速铲除奸佞之臣，命凤夕领兵出征，将北戎打回草原深处，夺回先帝在位时丢失的大片国土。

　　兜兜转转，凤家今日仍手握重权位列武官之首。

　　哪怕只剩下一个凤夕，哪怕凤家今日连爵位也无。

　　可真的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凤家。

　　历经如此磨难，凤夕早就看透许多事，加上少年时的一些经历，更让他不轻信任何人，说是冷心冷情也不为过，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几位府中的老人都心疼不已。

　　徐管家是凤夕父亲的亲兵，受伤后不能再上战场，便留在凤府里做了管家。

　　他看着凤夕从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变成如今冷冽如刀的男人，心中不胜唏嘘。

　　收到凤夕病愈归府的消息，徐管家简直喜极而泣，忙不迭安排人收拾府中各处。

　　其实凤夕不在的这些日子，徐管家一样会安排人打扫府中各处，但是徐管家现在就是恨不得把所有地方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瓷器都擦得光可鉴人才好。

　　凤府的下人虽然觉得自家主子有些冷冰冰的，看起来并不十分和善，但是在府中待久了就会知道他从不苛待下人。而且府中对下人的待遇极好，只要安心做事，不愁养家糊口。

　　是以将军府中无人不真心实意地欢迎凤夕的归来，下人们打扫都比往常要卖力得多。

　　然而随凤夕回府的，除了一箱箱皇上赏赐的补品外，还多了一个“小尾巴”。

　　“将军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不适？”

　　将军府的主院中，凤夕坐在会客厅堂的上首位置，面前是府里的管事以及几个心腹。

　　他们之前一直担忧凤夕的病情，总是满脸愁容。现在看着将军好端端坐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他看起来都还好，心中甚是高兴，脸上是压不下去的喜色。

　　只是……这位神情自若地坐在将军旁边，出言询问的姑娘是谁？

　　只见姑娘一身月白长裙气质不凡，五官灵秀仙韵，一双杏眼顾盼生情，眉目如画。

　　最重要的是，将军竟然没有对她生怒！

　　将军少年时曾被掳劫，回到将军府后便不喜女子近身，除了老夫人和几位长辈，将军没有再让任何女子靠近过，就连当年扬言非将军不嫁的长安郡主都吃过将军一脚，现在竟然默许这个姑娘坐在旁边的位置！

　　这让众人都来不及计较姑娘怎么不坐客席的问题！

　　“尚好。”凤夕的声音浑厚低沉，不像少年公子那样清朗，在慕羽听来却也十分悦耳。

　　慕羽点点头：“嗯，无事最好，不过以防再次发作，我等会儿会写个药方，早晚服用，可助你清除体内的余毒。”

　　“有劳。”

　　“不必客气，只是我有个小忙，还请将军能帮我解决。”

　　凤夕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慕羽，只见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嘴角含笑。

　　“我初到此地还没有寻到住处，又囊中羞涩，不知将军可否收留一二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凤夕，后者无视了府中那一双双写满了答应她几个字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对面就是柳相府邸。”

　　徐伯等人恨不得捶胸顿足。

　　说来也奇怪，近些年来凤府附近的宅邸频繁出事，不是这家走水就是那家被抄，只有凤家的宅邸一直安安稳稳没有换过主人。

　　后来新皇登基，朝中官员调动频繁，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被革职或外放，其中不乏世代簪缨之族，结果使得凤府周围一圈的府邸都空置下来，一时成为京中奇谈。

　　新帝启用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弥补官位上的空缺，不过这些后来的新贵府邸都在另一边，与凤府这些累世勋贵的宅邸有些距离。只有柳逸之孤身来到京城，皇帝便将凤府对面的府邸赐予了柳逸之。

　　“可是我还要每天来给你问诊，还不如直接在府中住下来得方便。”慕羽青葱玉指点了点桌面，企图给自己寻找充分的理由。

　　“皇上口谕，命王院令每日到府中问诊，不劳烦姑娘。”凤夕垂眸道。

　　“王院令不知解毒之法，万一再次发作，还是须得我来。”

　　“姑娘妙手回春，鄙人已感觉大好，应该不会再次发作。”

　　慕羽一顿，瞥了一眼这个榆木疙瘩：“早些时候你还答应带我游览燕城繁华，现在回到自己府中，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这话时，慕羽两颊鼓鼓，饱满水润的双唇撅起一个不满的弧度，神情娇嗔可人，着实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不过凤夕是谁？怎么可能妥协。

　　凤府众人已经脑补出凤夕拂袖而去或者冷言相拒的场面，结果他们听到了什么？

　　“过几日是乞巧节，城中有庙会。”

　　慕羽眼前一亮：“那到时候你陪我上街？”

　　凤夕瞧见了少女眼中的期待，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情绪，理也理不清。

　　可他不觉得排斥。

　　慕羽见他点头答应，心中甚是满意，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强调：“既然将军不愿收留，那我也不勉强，左右柳师侄会给我寻好住处的，我这便走了，药方随后送来。将军，你可不要忘了你我之约。”

　　凤夕道：“驷马难追。徐伯，替我送一送慕姑娘。”

　　徐伯看出来自家将军对这位姑娘的不同，不说言语中的容忍，单是答应乞巧节陪同上街游玩，便是独一无二的待遇了。是以徐伯十分恭敬，将人好生送到门口。

　　一路上，徐伯还不忘顺带和慕羽倒苦水，说这些年将军独自一人多么多么孤寂，让姑娘多关心将军些。

　　反正他作为府里的老人，深知将军的性情，料定他知道了不会真的生自己气，就让自己倚老卖老一回吧。

　　不然就将军这样把人往外推的性格，什么时候府里才能有女主人呦！

　　慕羽笑着应了。

　　出了将军府，慕羽转身，看向那扇巍峨肃穆，承载了岁月变迁的朱红大门。又想起凤夕总是冷漠淡薄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她来到这里的时间尚短，还未来得及了解凤夕的过去，只是从他的性格和周围人的表现来看，他的过去一定不轻松。

　　她好奇，但不会去询问，她会等他亲口告诉她。

　　慕羽摸了摸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抬脚走向巷子的另一边，那里是柳逸之的府邸。

　　大概是柳逸之提前交代过了门房，慕羽一说自己的名字便顺利被迎进门，畅通无阻地来到会客大厅。

　　坐下没多久，柳逸之一身常服从另一侧而来，远远就对慕羽打招呼：“师叔。”

　　“逸之。”慕羽回应了一声。

　　柳逸之是知道她跟着凤夕回府的，边斟茶边打趣道：“师叔怎么不留在凤将军府上？”

　　慕羽哼了一声：“我说了，他不肯。”

　　柳逸之有些诧异，原本只是玩笑话，没想到师叔真的会开口要留在凤府。

　　“师叔，您和凤将军到底……”

　　慕羽睨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地品茶，一杯茶尽才道：“也没什么，就是……”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他是我的红鸾星罢了。”

　　“……”

　　“？？？”

　　柳逸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师、师叔？您说的是真的？”

　　慕羽重重点头，点完又缩了缩脖子：“不过我可没想干什么，我就想看看这颗小红鸾星长什么样子而已……”

　　可不是“小”红鸾么，慕羽实际都多大岁数了，现今凡人在她面前都是小辈。

　　她这样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慕羽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拿起茶水压压惊。

　　柳逸之想起慕羽见到凤夕后的第一句话，难怪她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凤夕的样貌上。

　　“那您打算……？”

　　“我想再多了解了解他这个人，若是合我的眼缘，顺应天命也不是不可；若是不合，那便当做是一朵烂桃花吧。”慕羽故作不在意道。

　　星辰运势，不代表既定的事实，人生在世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改变运势走向。

　　慕羽擅长占星卜卦，可鲜少能算出有关自己的卦象。

　　代表慕羽的那颗星，永远独立于星海中，不为其他任何星辰所动，预示了她遗世独立的命运。唯二产生变化的，除了十年前那次，便是前不久红鸾星现。

　　慕羽见到凤夕前，并没有幻想过小红鸾的外貌和性情，只单纯抱着好奇的心态。

　　现在见着了，只觉得凤夕就是按着她的喜好长的。

　　慕羽再一次觉得，自己占卜真的是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