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国师》月夜挽歌

2、第二章

　　慕羽的师父是一位世外高人，腹藏乾坤，文有定国安邦的治世之才，武能排兵布阵决胜千里之外。后来历经世事沉浮，孑然一身隐居山林，收养了几个孤儿做弟子，倾囊相授。

　　慕羽是师父晚年时在山中捡回来的，在她之前师父已经收养了的四个男孩儿，分别取名宫商角徵，轮到她自然就顺着取了羽字为名。

　　再后来师兄们又收了弟子，弟子又收了弟子，久而久之竟也自成一派，取云隐山之名，自号云隐宗。

　　宗门人数不多，一代弟子才不过几人至多十几人，但是个个都有一技之长。

　　云隐宗最大的秘密就是慕羽，她从未对宗门里的人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除了师父和师兄，其他人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因着这份情谊，没有人想过要对外宣扬慕羽身怀长生不老的秘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用过晚膳，慕羽拒绝了到偏殿休息的提议，让宫人搬来长榻放在凤夕近旁，方便照看。

　　果然如她所料，夜里凤夕起了高烧，这是解毒必经的过程，慕羽并不慌张。

　　只是看他难受，慕羽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在心里问候下毒之人的祖宗十八代。

　　折腾了一宿，天将亮时凤夕终于退烧。慕羽又给他按摩头部穴位让他睡得舒服些，后来有些累了，就合衣在长榻上小憩。

　　凤夕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好像做了几个断断续续的梦，实在分辨不清。

　　唯一记得的，是头上轻重得宜的力道，驱散了之前头痛欲裂的痛楚。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全身轻松了不少，不再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睁开眼，看到周围似乎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瞬间就警觉地清醒过来。

　　一转头，入眼的便是少女那精致小巧的脸。

　　少女似乎正在沉睡，灵秀细长的眉下睫羽浓纤，好似收翅的蝴蝶，安静地一动不动。

　　凤夕不自觉凝视半晌，忽然心中生出了想看看这双睫羽张开是什么样子的念头。

　　这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美丽的女子他不知见过凡几，但无一人能一眼就引动他的心魂至此。

　　凤夕挪开眼不去看那扰他心神的睫羽，目光下移又看到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虚虚搭在长榻边上，指尖圆润未染朱丹，十分好看。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盯着那只小手不知道多久时候了。

　　凤夕默默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内功口诀。

　　顺便唾弃了一遍自己，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

　　还是眼不见为净。

　　凤夕还在调理内息，旁边慢慢有了动静，大约是人醒了。

　　他没有睁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反正下意识就这么做了，甚至还运起内力伪装脉象。

　　慕羽没有休息很久，她醒来后仔细看了看凤夕的脸色，跟昨天相比已经好了不少。

　　她自然而然地伸手，为凤夕按摩头部穴位。

　　按着按着，慕羽感觉出来有些不对。

　　之前都好好的，现在怎么越按越紧绷？

　　慕羽的手指划过隐隐有青筋凸起的太阳穴，在他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真瘦，掐都掐不起来。

　　凤夕何曾与人这般亲近过，寻常还没等人的手碰到他就已经将其打断了，哪里有人能在他脸上这般作乱。

　　他下意识抓住慕羽的手，睁开了双眼。

　　他终于得见那对睫羽张开的样子，一双杏眼如他想象的那般秀丽灵动。

　　慕羽毫无调戏人家被抓包的尴尬，眼中透着惊喜：“你醒啦！”

　　凤夕面对这明晃晃的笑颜，不知该说什么，只错开眼松手，自顾自坐了起来。

　　慕羽借机看他清醒时候的模样，嗯，果然秀色可餐。

　　就是有点面无表情，明明长了双好看的桃花眼呢。

　　慕羽早就料到他的沉默，心下毫不在意，笑着问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凤夕刚才假寐时已经检查过自己的身体，除了有些大病初愈的虚弱，身上并没有其他难受的地方，摇了摇头。

　　慕羽不确定凤夕的话可不可信，毕竟这人是可以练功练到出内伤的。

　　“我来给你把脉。”慕羽道。

　　凤夕常年习武，习惯了挺直脊背，现下也一样，垂眼不看慕羽，板着脸纹丝不动，身体力行什么叫拒绝。

　　慕羽权当没看见，直接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凤夕本能地想避开，他向来不喜别人近身，更遑论直接触碰。

　　他下意识瞪眼过去，却见慕羽一双干净的眸子看着自己，纯然无邪，毫无杂念。

　　凤夕在世人眼中见惯了的惧怕、紧张、谄媚、憎恨……种种情绪，全然不在这双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眸中。

　　最终，凤夕没有避开慕羽的手。

　　“还有些气血两虚，这段时间要好生休养，不要操劳。”慕羽诊脉后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已无大碍。

　　凤夕不置可否，只问：“你是谁？”

　　这里的摆饰一看便知是在皇宫，大约可以猜到是皇帝将自己接到宫中的。

　　他心中虽不赞同此举，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会将这份恩德记在心里。

　　他疑惑的是眼前的少女是谁？他印象中太医院并无这么年轻的女医。

　　“我叫慕羽，你中的毒是我解的。”慕羽骄傲地扬起下巴，“你可要感谢我”。

　　凤夕在陷入昏迷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原以为这次可能凶多吉少，没想到这次还是没死成，忍不住自嘲真是命硬。

　　这毒先是折磨了他数日，后来才使他昏迷。之前他只是告病在家，没有让皇帝知道，他昏迷之后管家才将此事禀告给皇帝。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不是众位太医，而是一个娉婷少女，她说是她解的毒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许她师承某位世外高人也未可知。

　　凤夕从不因为年纪而怀疑一个人的本事。

　　慕羽倒了杯水递给凤夕，又坐到边上与他隔着几寸距离，笑盈盈道：“我救了将军，将军打算怎么谢我啊？”

　　这话听起来颇有挟恩图报之意，但是由慕羽口中说出，凤夕心中却生不起半点反感。

　　凤夕慢慢饮尽杯中温水，也没发现放置一夜的凉水为何入口温热。

　　“姑娘想要何谢礼？”

　　难得凤夕会问这么一句，只是配上他冷峻的表情，换成别人定要以为他心有怒气出言讽刺，也就慕羽会相信他是真的在问她想要什么谢礼。

　　她不光不介意凤夕冷冰冰的脸色，还欢快地提议道：“我刚搬来燕城，对此地很不熟悉，等你身体好了，不如带我在城中多逛逛吧。”

　　也不知道逸之找好宅子没有，她既已决定要留在这里，那么还是尽快熟悉周围的好。让他给自己做向导，还能有机会多了解他这个人。

　　所谓三人成虎，她绝不会从旁人口中去了解一个人，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将军不会连这点请求都不答应吧？”
　　慕羽歪头看他，亮晶晶的双眼眨啊眨。

　　“……好。”

　　沉默半晌，凤夕终是点头。

　　“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我找你可不准耍赖！”慕羽笑道。

　　她起身让守在外面的宫人将凤夕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回头一看，凤夕的头发还披散着，自昨天为他解下发冠就没再束起。

　　远远看去，眉目倒是显得柔和了几分。

　　慕羽拿起放在一旁的发冠，绕到凤夕身后：“我来帮你束发吧。”

　　待会儿皇帝多半会过来，御前不可失礼，凤夕就默认了慕羽的举动。

　　男子束发没有女子那么多的花样，来来去去就那几种，最常见的就是将头发全都束起，固定好后再戴上发冠，之前凤夕就是这样束发的。

　　慕羽想了想，伸指为梳，为凤夕简单梳理了下头发，只将他的一半头发束起。

　　凤夕的五官十分精致好看，只是眉目间的冷冽之意给人留下太强烈的印象，使人往往忽略了他容貌的俊美。

　　凤夕看着落在肩上的头发，顿了顿，又看向身侧的慕羽。

　　慕羽见他疑惑，便道：“这样顺眼些。”

　　凤夕正想嗤笑，顺不顺眼又如何，世人难倒会因为他的样貌而对他改观不成？

　　该怕还是会怕，还憎还是会憎，并无什么不同。

　　却听见慕羽随后加了句：“我觉得这样更好看。”

　　凤夕：“……”

　　罢了，那就随她吧。

　　他没发现自己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容忍远超对其他人。

　　不多久，得到消息的皇帝、柳逸之和王院令前后脚都过来了。

　　皇帝见凤夕脸色如常，又听王院令诊脉后说他身体已无大碍，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忍不住连连道好。

　　皇帝在还只是皇子时就与凤夕结识，可以说若没有凤夕，就没有今日的他。

　　凤夕为人冷漠，哪怕是面对天子他都摆不出好脸色。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既有说他是乱臣贼子的，也有说他是被逼无奈，是先帝亏欠凤家的，总之在他身上少不了流言蜚语。

　　不过有一点，皇帝心里清楚，那就是能让凤夕放在心上的人极少，甚至皇帝都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在其中。

　　没准他拥立自己上位只是因为太后是他母亲的手帕交，并不是看重他这个人。

　　这些年凤夕在外征战，皇帝亦要忙着巩固政权，两人鲜少能聊上几句。这次凤夕自北戎大胜而归，皇帝本打算让他在燕城好生休养，不想他再去奔波劳累，没想到才回来没多久就出了事，险些凤夕就要去和他的父母在阴间团聚。

　　外头传的风风雨雨，说皇帝是飞鸟尽良弓藏，准备卸磨杀驴。皇帝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倒要看看，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陵光,你大病初愈还是在宫中修养多一段时日吧。”皇帝坐在椅子上，对凤夕温和道。

　　陵光是凤夕的字，皇帝向来都是这么叫他的，不会像外人一样喊他凤将军。

　　然而凤夕并不领情，面无表情道：“不劳烦陛下，臣身体无恙，今日便能回将军府。”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留情面，可是不仅皇帝听了没有生怒，周围的人竟然也已经习以为常，对这样的对话见怪不怪。

　　凤将军一向这样，习惯就好。

　　王院令说凤夕的身体已经大好，可以不必卧床，回府静养一段时间也可，皇帝就不再勉强。

　　皇帝看向慕羽，放下了一开始的不信任和试探，诚心道：“慕姑娘，这次多亏了你妙手回春。”

　　慕羽常年避世而居，不受皇权约束，对九五之尊也能神色平淡：“皇上不必言谢，这也算是民女的分内之事。”

　　“哦？这是缘何？”皇帝疑惑道。

　　起初皇帝对慕羽并不了解，也不甚信任，后来从柳逸之那里得知慕羽博闻强记，是世间少有的全才，柳逸之自己也曾受过慕羽的教导，对其评价极高。

　　柳逸之说她之前一直在山上隐居，不问世事，这应该她是第一次来到燕城，何来分内之事？

　　“民女略通玄门之术，算得凤将军是民女的贵人，但见星辰暗淡，运势险峻，恐有性命之忧，于是民女才会赶来此地。”慕羽偏头看向凤夕，眼中含着笑意，“若是无关之人，我可是不会轻易下山的。”

　　凤夕恰好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慕羽目光澄澈，面带微笑，凤夕在与其对视数息之后忍不住撇开了眼。

　　她的眼光太过纯粹，让他有点……有点受不住。

　　目睹一切的皇帝心中惊讶不已。

　　凤夕这厮往常看人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不知吓跑了多少想要亲近他的名门贵女，否则也不至于二十有五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现在竟然抵不过一个女子的目光，这可真的是……

　　皇帝顿时生出一阵老父般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