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国师》月夜挽歌

1、第一章

　　汉白玉阶，桂殿兰宫。

　　太华殿内站在红木床榻前的少女定睛打量着躺在榻上的男人，一众宫女、侍从乃至当今天子皆在一旁屏息以待。

　　良久，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

　　柳逸之得到皇上示意，上前询问。

　　“慕师叔？”

　　“……”

　　“慕师叔？”

　　“嗯？”

　　慕羽仿佛才听见一般，一双杏目望过来尽是茫然之色。

　　柳逸之十分了解她时不时会走神的习惯，也不感到奇怪，只问道：“慕师叔，请问将军如何？”

　　“好看的。”慕羽十分肯定地回道，怕他不信，还用力点了点脑袋。

　　柳逸之：“·······”

　　是真的好看，慕羽心想。

　　她的师父和几位师兄各有千秋，或温润如玉或俊逸风流，但眼前这人与他们是全然不同的。

　　颇具气势的剑眉修长入鬓，紧闭的双眼形状优美，鼻梁直挺，薄唇微抿。明明是顶好看的五官，却因为下意识地紧绷而生生添上几分冷硬，少了几分亲切。

　　哪怕此时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慕羽也能想象得到这双眼眸中平时是怎样的冷漠之色，只消一个眼神便能让人遍体生寒。

　　着实不可爱。

　　但还是好看的。

　　不知慕羽的心思已经转了几圈，柳逸之轻咳两声，无奈道：“慕师叔，我想问凤将军的病情如何了？”

　　师叔这样关注人家的样貌，看来并不把将军所中的毒放在眼里？

　　慕羽哦了一声，明白自己刚才答非所问，抿唇笑了笑：“他身上的毒虽然奇特，但也不是不能解。”

　　“师叔可有把握？”

　　“有。”慕羽点头。

　　闻言，柳逸之如释重负，紧绷多日的眉梢终于松开。

　　他清楚慕羽的本事，她说可以便是真的可以。

　　然而一直沉默不言的皇帝并不能因为慕羽的一句话就轻易放下心来：“你可保证？”
　　慕羽转头，毫不畏惧地对上皇帝的目光：“可以。”

　　“解毒需要多久？”

　　“大概几日。”

　　皇帝颔首，这已经是近来听过最好的结果了。

　　“需要什么药材直接让王院令去取，没有的报上来，朕可派人去寻。唯有一点，朕希望他能真的好起来。”

　　倒不是皇帝有多相信这个凭空出现的所谓柳逸之的师叔，她既说了只要几日时间，到时若办不到再治罪也不迟。

　　左右所有太医和招进宫来的各路名医都已经束手无策，便是赌一把又何妨？

　　于公于私，皇帝都不希望凤夕有事。

　　“好。”慕羽干脆应下，丝毫不拖泥带水。

　　皇帝见她此番态度，心中不由信多了几分，又向太医交代几句，随后皇帝带着柳逸之以及身后的一串宫人离开太华殿。

　　太华殿是东宫正殿，一向是太子的居所。如今皇帝年纪尚轻，未立太子，太华殿也就闲置下来。

　　这次镇国大将军凤夕病重，药石无医，皇帝便派人将他接到宫中安置于太华殿，方便太医随时诊治。

　　几位大臣曾直言上书此举不合规矩，怎么能让外男留宿皇宫？

　　皇帝力排众议，将凤夕接到宫中。一来是担心在宫外有人趁机对凤夕下手，毕竟这些年他的仇敌可不少；二来是要向世人表明态度，他与先帝是不同的，绝不会让忠心于他的将士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皇帝走后，王院令上前对慕羽行了一礼，道：“慕姑娘，敢问凤将军究竟所中是何毒，为何每日脉象皆不相同？”

　　王院令作为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太医，医术超群，为人刚正，皇帝对其很是放心，此前一直是他亲手为凤夕诊治。

　　“不知院令大人可知墨玉草？”慕羽不答反问。

　　王院令自小对草药痴迷，熟读各类医术典籍，当即点头：“墨玉草是南疆特有的奇花异草，开花时每日皆不同颜色，等到花谢，会结出墨玉一般的果实，当地人称之为墨玉果。传言此果可活死人肉白骨，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可惜墨玉草远在南疆，只在极少的几处地方生长，开花更是五十年一次，一株只开一花，只结一果。这墨玉果便成了南疆王族手中特有的灵药，而且现存的数量也是屈指可数。

　　王院令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颇为激动：“难、难倒……”

　　慕羽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院令大人可能想错了，我手中并无墨玉果。”

　　“世人皆知墨玉果是救命灵药，却不知那结果的七色之花有着世间最难解的毒。在花开之时将花摘下入药，能炼制出每日显现不同症状的毒药，今日是断肠毒，明日是鹤顶红，后日还可能是七日醉，除了墨玉果，再无解毒之法。”
　　“所以凤将军是中了墨玉草的毒？”王院令惊讶道。

　　先前他只以为这毒是多种毒药混合而成，顶多是出自某个练毒高手。现在看来，这毒来头不小。

　　墨玉草何其珍贵，能知道墨玉草的花有毒，还舍得摘下未结果的花炼药，可见
　　炼药之人手中应该不止一棵墨玉草……

　　背后之人除了南疆王族，不作他想。

　　王院令也想到了，决定回头将此事禀报皇帝。

　　“是。”慕羽颔首。

　　“那姑娘打算如何解毒？”解毒必须要墨玉果，而她手中又没有，那她如何解毒？

　　慕羽微微一笑。

　　片刻之后，站在殿外的王院令看着手中的药方，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份温补滋养的方子，偏生慕羽还说万分重要，须得院令大人从旁监督，把他“请”出了太华殿。

　　大概她是有什么不传秘法，不方便在众人面前展示罢。

　　王院令一边惋惜不能亲眼见证解毒过程，一边往太医院去了。

　　慕羽遣退了殿中所有宫人，看见凤夕的头发还好好地用发冠束着，伸手将他的发冠取下。

　　凤夕的头发浓密黑硬，摸上去还有些干燥，看起来平日里并不细心养护，与她丝绸般顺滑的头发很是不同。

　　手指探入他的发中，用巧劲按压头上的穴位，以减缓他的不适。

　　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可见即使昏睡着身体也是不舒服的。

　　按了好一阵子，宫女送来煮好的汤药。慕羽接过，感觉温度有些微烫就先放在一边。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皇帝没有留下什么人暗中盯着自己，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

　　慕羽原本就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现在发簪取下，一头青丝便如瀑般落下。

　　发簪是木制的，样式看起来十分朴素。只有慕羽自己知道，这簪子是云隐山上琅琊玉树的树枝所制，坚硬如铁。

　　簪子的尾端被打磨过比较尖锐，慕羽握住簪子，一咬牙，用它在自己手掌上狠心划开一道伤口。

　　她忍得眼底浸出湿意，显然是很疼的。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愈合速度异于常人，如果只是一点点小伤口可能还没流几滴血便愈合了，不得不下狠心把伤口弄大点。

　　只是该疼还是很疼的，更别说慕羽已经多年不曾受过伤，细皮嫩肉娇气得很。

　　慕羽将自己的鲜血滴入药碗中，用帕子轻轻擦净手掌，掌上哪里还有伤口，只余一条浅浅的红痕。再过一会儿，便连这红痕都要消失无踪了。

　　慕羽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刚好可以入口，扶起凤夕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调羹搅了搅，一口一口把汤药喂了进去。

　　她鲜少这么细致地照顾人，不过如今做起来也颇为顺手。

　　喂完了汤药，慕羽扶凤夕躺下，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之前她为凤夕卜卦，卦象所示凤夕这次劫难的源头来自西南，结合凤夕的症状，她便猜到了是墨玉草之毒。

　　就算猜错了也不要紧，反正她的血可解毒续命，是否真的是墨玉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借王院令之口告诉皇帝，这次凤夕中毒是南疆下的手，千万别找错了人。

　　她说的话皇帝未必会全信，但只要埋下这个伏笔，皇帝总会去查证的。

　　慕羽原本想通过把脉看看凤夕什么时候能醒，不曾想会把自己气着了。

　　凤夕的身体除了中毒之外，竟然还有许多陈年暗伤，都是早年受伤后没有仔细养好留下的，甚至还有练功时急于求成而造成的内伤。

　　现在正值夏末时节，室内不光不冷，还隐隐有些热意，凤夕身上也就穿了一件里衣，盖了一条薄被。

　　慕羽面带愠怒掀开被子，解开凤夕的上衣，细细检查他的肩膀、胸口、手臂……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道看起来能要人命的伤疤，以及已经愈合了只留下浅浅疤痕的无数小伤。

　　她摊开凤夕的手掌，手指修长粗糙，布满老茧。尤其虎口处的茧子更是硬邦邦的，这是他刻苦练武留下的。

　　慕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生谁的气，只觉得心里头堵着，闷闷不乐，难以抒怀。

　　她用写药方时留下的纸笔写了一封信，让宗内弟子整理一些她珍藏的草药送过来。

　　慕羽做事一向随心，若是她看不上的人，万金相赠她也不会管他死活。可若入了她的眼缘，就算是千夫所指的恶人她也会用心相待。

　　更何况是，第一眼就让自己看入迷了的凤将军呢。

　　可不能让他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就算现在年轻没什么事，等过了而立便哪儿哪儿都会出现毛病的。

　　晚间，柳逸之过来看望，慕羽把信交给他，让他传回宗门，他那里饲养了专门和宗门传信的鸽子。

　　“多谢师叔出手相助。”柳逸之对着慕羽行礼。

　　原本柳逸之想请宗门内医术卓绝的三师叔下山相助，没想到来的竟会是慕师叔，这倒是意料之外。

　　从他有记忆起，慕师叔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一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不仅外表不曾变化，言行举止也如小女儿般活泼灵动。

　　若非亲眼见证，谁能相信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人？

　　按辈分，就连柳逸之的师祖都要喊她一声师叔祖。只是慕羽不喜那些叫得好似她很老一样的尊称，又不能按平辈来称呼，于是就让小辈们一并唤她慕师叔。

　　云隐宗上下，除了祭祖时大家规规矩矩地喊她一声老祖宗外，平常时候，都叫她慕师叔。

　　柳逸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把她当做姐姐一样。经年流转，他已长大成人，明白对长辈要怀有恭敬之心，但对于慕羽他始终保持了几分亲近。

　　慕羽摆摆手，无所谓道：“不用谢，我们是什么交情？况且，我也不是为了你才走这一趟的。”

　　“那您是？”

　　今天慕羽突然现身，一时间仓促慌忙的，他还没来得及问起她的来意。

　　在柳逸之的印象中，慕师叔几乎没有下过山，毕竟她的样貌不曾变过，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是什么事让师叔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柳逸之现在已是当今宰相，皇帝的左膀右臂，世人想要的想做的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

　　但他也知道慕师叔非是常人，她想要的大概不会是一般的东西，他这宰相也未必就一定帮得上忙。

　　慕羽笑道：“你帮我找个住的地方吧，不用太大，有个院子就行。”

　　她平日好动，有个院子方便做很多事，其他的无关紧要。

　　柳逸之疑惑：“您要留下？”

　　如果只是暂住，完全可以去柳府，反正柳逸之也未成家，府上清净得很。现在慕羽这么说，听着像要常住在燕城。

　　慕羽轻轻嗯了一声。

　　“位置最好离凤将军的住处近些，这样方便。”慕羽补充了一句。

　　柳逸之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方便？方便什么？

　　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