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国师》月夜挽歌

10、第十章

　　与蹀躞带一起送往慕羽住宅的，还有一张她亲笔写的字条，上面交代了夜阑和弦歌两人，叫他们不用等了，她有事要办今晚不回去。又让他们去告诉凤夕一声，免得他担心。

　　入夜，昆吾领着慕羽潜进盛三金所说的，那间南疆人居住的宅院。二人足尖轻点，乘风借力，悄无声息地落进院中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昆吾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慕羽，后者回望过去，笑了笑。

　　他没想到慕羽的轻功如此出神入化。一路行来，两人只错开一步的距离，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更听不到任何响动，五感中除了视觉还能捕捉到慕羽的身影，其余感觉仿佛失灵了一般。

　　看着昆吾的浅显易懂的表情，慕羽算是明白为何盛三金只收鸣鸿做关门弟子了。

　　这小子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委实不适合做一个商人。

　　她微微勾起嘴角，问道：“怎么，想学？”

　　“想。”昆吾向来坦诚，不会掩藏。

　　“回去教你，可好？”

　　昆吾顿时两眼放光，“多谢—”。

　　慕羽突然捂住他的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此时昆吾也听见了鞋子落在地板上的声响，两人利落地转身藏进一个角落里。等那几个人走远，慕羽悄声问，“他们就是三金说的南疆人？”

　　他们身上的锦袍是现在大邺商人常穿的样式，不过他们的五官深邃，肤色偏黑，叫人一看便知道是南边来的。

　　“是他们，这个时辰应该是回房休息。”昆吾说道。

　　“他们半夜可有去什么地方么？”

　　“没有，我们的人一直在附近盯着，晚上他们一回房间就没有走出来过，直到第二天早晨。”

　　慕羽点点头。沉思半晌，她又问：“三金说这里有二三十个人？”

　　昆吾回道：“是，其中五人是商贾，其余都是下人。”

　　“那这些下人们夜里有没有出来走动过？”

　　“没有。”

　　“一次都没有？”

　　“没有。”昆吾很肯定。

　　他功夫好，晚上经常守在这里盯着，最是了解。即使是现在，也有极乐楼的人在暗处盯着这座宅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知道。

　　可慕羽微微眯着眼，直觉告诉她哪里不对劲。

　　“那些下人住在哪儿？带我去。”慕羽道。

　　昆吾很快就带着慕羽来到一排偏房，那里已经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慕羽凑到窗户边上凝神屏息去听，片刻后皱起了眉头。

　　“里面没有人。”

　　按道理，给下人住的房子通常不会太好，一般几个人睡一间，慕羽却连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进去看看。”

　　慕羽轻轻推开房门未曾发出一丝声响，昆吾跟着一起进到里面，果然两排通铺都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昆吾百思不得其解，他一直盯着的，怎么还会让人跑了。

　　慕羽则淡定得多，默默在心中起盘演算。她占卜时不需要借助式盘，心中自有大道运行日月，只要勘察周围事物结合时辰方位，便可推算出想要的结果。

　　在昆吾还在懊恼自己办事不够周全时，慕羽用脚点了点地面，“在下面。昆吾，找一找有没有暗道机关。”

　　昆吾一愣，随即开始按慕羽的指示去找。不多久，果然找出一个暗道来，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昆吾问，“要下去吗？”

　　慕羽沉默片刻，然后道，“下。”卦象显示她今夜运势极佳，此番前往必定有所收获。

　　暗道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昆吾本想着自己在前头摸索，好叫慕羽能安全些，但是慕羽反倒叫他牵着她的衣角，跟着她一步一步走。

　　慕羽担心这暗道中有什么陷阱，所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卦，推算出安全的方位再前进。昆吾不明所以，但也谨遵她的意思行事，一步也不敢踏错。

　　两人在暗道中弯弯绕绕地走了两刻钟，一个陷阱机关都没碰上，具是毫发无伤。

　　慕羽听见有微弱的声音从石壁后面传来，便停下脚步。二人不敢紧贴墙壁，只将耳朵凑过去听。

　　那是承受痛苦时发出的□□，以及锁链拖曳到地上发出的响动。里面还有人在说话，可惜说的不是邺国的语言，昆吾并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过了许久，石壁后面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听脚步声似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慕羽兀自在石壁上摸索一阵，只听咔嚓一声，石壁做成的暗门就开了。

　　里面的十几个人都只穿着下装，躺倒在地上□□不止。他们裸露的上身布满了伤痕，新旧交加，还涂上了什么东西，颜色看着不太寻常。

　　他们完全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的痛苦让他们分不出丝毫的精力应对。慕羽以为她大概是没办法从这些人身上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直到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和多年前的那时候一样，漆黑如墨的双瞳里燃着熊熊火光，叫人无法忽视。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疼得哀嚎□□的人。只有他，死咬着嘴唇不肯让嗓子里的声音溢出嘴边，守着他最后的尊严。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慕羽感到十分疑惑。

　　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慕羽径直走过去，蹲下身撩开那个人面前的乱发，露出他的样貌来。

　　她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同一个人。

　　不然两次都是他，那得多倒霉啊？

　　她用手指碰了碰那人脖子还有手腕上的锁链，见他下意识地瑟缩起来，便用南疆话对他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那个人见到这东西的一瞬间止不住地发抖，面上尽是惊惧之色。慕羽急忙安慰他，“这个可以治伤，真的，你看—”

　　她从瓷瓶里倒出药粉撒在自己的手背上，放在蛮奴面前给他看。

　　“这个药不会让你痛的，不用怕。”

　　等他渐渐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慕羽轻轻地在他的一处伤口上撒了一些。这药粉是慕羽亲手配制的，对外伤效果极好，顷刻之间就能止血镇痛，伤口也会好得更快。

　　那人只觉得伤口一片清凉，很快就感觉不那么痛了，顿时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药瓶不放。

　　他不关心这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只想要这个可以缓解疼痛的药，因为这是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如果只是单纯的外伤他还扛得住，但是撒在他伤口上的东西实在太疼了，腐骨蚀髓，让人恨不得死去才好。

　　见他满脸渴望，慕羽不仅没有把药给他，反而收了起来，看着他道，“我不能就这么给你。”

　　慕羽听得懂南疆话，从那些人刚才的对话中可以分辨出，他们这十来个人表面上是那几个南疆商人的仆役和伙计，但其实他们都是一个叫少巫祝的人的奴隶。其他几个扮做商贾的人也都是南疆的巫师，皆听命于少巫祝。

　　南疆至今还存在着奴隶制度，这些奴隶被允许随意买卖，或打或杀，身份低贱如同畜牲。其中有些身体强健，一身蛮力，能当做牛马一样使唤力气，被叫做蛮奴。

　　他们便是。

　　白天他们穿上衣服扮做跟随商贾的下人，晚上就被带到这里来试药。为了不浪费衣服，在带过来前就让他们都脱了上衣。

　　现在距离天亮已经没几个时辰了，那几个巫师给蛮奴们试完药，就从地道的另一边回房间休息，把他们留在这里。

　　蛮奴们都戴着精铁制成的锁链，暗道的一端通往巫师的房间，另一端虽通往他们自己的房间，但是布满了各种陷阱，没有巫师带路他们是跑不了的。等天亮了再给他们喂药，强迫他们清醒并听从他们的安排。

　　其他蛮奴浑浑噩噩说不出话来，只有这一个，忍着身上疼痛还有精力思考慕羽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张嘴喘着气低低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少巫祝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在试的是什么药？还有，为什么他们身上都纹有黑鸦的图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把药给你。”

　　昆吾束手而立站在一旁，只听见慕羽用一种语调奇怪的语言和一个奴隶交谈。他自知帮不上忙，便随时注意着两个入口，以防刚才离开的那些人突然回来。

　　许久之后，慕羽已经大致明白南疆人的意图，不禁感叹当年那个邪修害人非浅，死了死了还要留下祸害。

　　“我可以帮你减轻痛苦，但是你不要让他们发现你的异状还有我们的存在，能办到吗？”

　　蛮奴用力点头，只差恨不得以头抢地。

　　慕羽拿出一颗药丸给他服下。外用的药粉容易被发现，她暂时还不能带他离开这里，所以换成内服的药丸给他，止痛的效果也更好。

　　她迟早是要一锅端了这里的，到时候把这些奴隶都救出去再进行治疗也不迟。

　　她也不担心其他人泄露今日他们二人的行踪，除了这一个蛮奴还有余力保持头脑清醒外，其他的蛮奴都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估计到了白天都不记得他们曾经出现过。

　　慕羽招招手叫那蛮奴靠近一点，对他问道，“你叫什么？”

　　“十、十七。”

　　蛮奴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只有为了方便主人差使而给的编号。

　　“我知道了。十七，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十七眼神渐渐放空，思绪不由得飘远。

　　他并不是从一出生就是奴隶的，很久以前他的父母也是南疆的平民,虽说家境不算好，但一家人自力更生也还勉强过得下去。

　　只是后来他们部落改了规矩，交不上税的平民全部发落成奴隶，正好那一年他的父亲摔断腿，母亲拿着家里全部的钱去求巫医治好父亲。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人财两空，否则他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父亲的腿落下残疾，那一年也没钱交税，一家人都被烙下了奴隶的烙印。

　　那时候，他才十岁。

　　“去……哪儿？”十七喃喃自语，不知道在问谁。他早已经没有家了，离开这里，他还能去哪儿？

　　慕羽下意识地回应道，“来我这儿。”

　　话音刚落，她就无声地啊了一下，暗道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与常人不同，生来便拥有长生不老之身，在修习法术之后更是一度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当时正逢乱世，群雄混战，百姓流离失所，她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苍生，最终……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不过她还是不能舍弃内心深处的那一点责任感，后来在山上教导云隐宗的后辈时总会告诫他们，达则兼济天下，不然至少也要独善其身。否则也不会有柳逸之入朝为官造福黎民百姓，更不会有盛三金身处江湖却忧国忧民，遇到灾祸挺身而出了。

　　如今她又下意识地起了维护之心，想要救出眼前的奴隶，却又担心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多管闲事。

　　她正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十七已经抬头看过来，干裂的双唇发着颤，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慕羽愣怔一瞬，随后便缓和了神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说话算数，迟早会救你出去。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