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揽流光

8、两全之难

　　当年帮助调解的人多已经故去，可就算他们活着，也想不明白明明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什么在几十年后却酿成了这样一桩惨案，他们究竟错在了哪里。

　　这一个问题也困扰了冯五很多人，虽然他不懂法，也说不出什么高大的道理，但这几十年的困难磨砺了他，让他看透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一切的因果都要有始有终。

　　自小猛死后，冯五想了一天又一天，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明明他的本意是为了让老婆孩子活得更轻松更美满，补偿刘常福两口子的丧子之痛，也替刘成廉尽孝。可为什么事与愿违，不仅仅没有给家庭带来希望，自己反而成了妻儿痛苦一生的根源，并且又投进了两条人命。

　　解铃换需系铃人，冯五不想再如此过完这浑浑噩噩的一生，不想自己陪进去了一生还要自己的子女再赔上下个半辈子，他要想一个办法，一个一劳永逸彻底解决一切的办法。

　　有人曾说过，解决不了问题那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行了。

　　冯五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他显然也是同道之人，并身体力行地去做了。除夕夜，家家欢声笑语，只有自己家冷锅冷灶一片悲凉，他顿悟了，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并准备好了道具。

　　找出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的杀猪刀，用石磨把刀磨得又光又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冯五一直在等，等时机的到来。

　　冯五最后做到了，在两条人命消逝的时候，也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哎，要是当年没有给他们调解就好，该坐牢坐牢该赔钱赔钱，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说不准冯五他儿子孙子也都能活着。”老村长捏着一根要烧尽的卷烟，忍不住感慨道。

　　“他是过失致人死亡，本就判不了几年，表现好早点出来时间更短，为什么最后调解了呢，因为钱吗？”

　　“他一个农民，还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贫困农民。”瞥了陈岩和聂臻一眼，“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赔偿，要命倒是有一条，可又没有到死刑的地步。”

　　“所以当年为什么选择了调解，刘家提了什么要求，冯五呢，他就没有反驳？”聂臻继续询问道。

　　“冯五怎么反驳，他家老大刚出生没有多久，家里就他一个男劳力，真坐牢了日子就没有法子过了，所以才想着调解。至于赔钱，冯五家的情况村里谁不知道，因为没有钱真坐牢了，刘家一个子也拿不到，那调解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们这些人想尽了办法，最后两家达成了一个协议，规定每一个月冯五都给刘常福两口子一部分钱，其他农忙的时候尽可能地多帮刘常福一家，逢年过节年礼不能少了，当一个干儿子来走动。”扔掉烟头，村长揉了揉眉头，“但没有想到冯五越活越变样也越怂，他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应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没谱，无论刘家提的要求多不讲理他都会冲上去，低头弯腰使劲干活钱一笔笔往里面贴，可他真不该拿自己孩子不当回事，一次两次三次，次次如此。”

　　这些天每一个人都有些自责，都希望能回到旧日，回到小猛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救下孩子也救下刘家两口子。

　　冯五媳妇也没有了！

　　在得知冯五干了什么后，她直接晕倒了，被人掐醒之后又说想要去县城看看冯五，她迅速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可刚站起来就又晕了过去，不过这一次没有醒过来，邻居慌忙叫了救护车把人送进了医院，但是已经晚了，心脏病发。

　　“你说，当年他们做错了吗，情理法情理法，于情于理都没有大问题，可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呢。“看着远处灯光下，聂臻也想不明白，“你说要是当年直接判了刑进了监狱，一切罪责都一次性承担会不会好一些。”

　　陈岩也无法回答聂臻的问题，当初正确的决定或许很多年才会发现错的离谱，可两全之策又是什么，当年真让冯五入狱切割一切，但对刘常福两口子似乎又不太公平，思来想去两人都没有一个定论。

　　“以前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是今天忽然想通了，一通百通。”

　　“什么事情？”陈岩好奇地问道。

　　“现在交通法越来越严，各种意外保险也很多，但每年仍然会出现一些极端案例，把车祸演变成一场谋杀。”

　　“撞伤不如撞死？”

　　“对！”聂臻摸着杯沿，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心这么恶毒、冷漠、自私，能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那样凄惨地死去，但是今天，今天看到了冯五的所作所为，忽然明白了其中的一些个点。”

　　“曾经在知音还是读者上看到过一篇文章，现在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陈岩沉默了一会，开头说了另外一个故事，“具体国家忘记了，反正文章写的是西方，一个男孩A意外害死了另一个男孩B，但A拒不认错，B的爸妈提出了一个而要求，要求A每个月害死男孩B的那一天给B家里寄一美元还是十美元，具体我忘记了，男孩A觉得这个要求特别简单欣然同意，但是几年后他终于崩溃了，他跑到B家里痛哭流涕开始认错。”

　　“是啊，无论是冯五几十年后的谋杀还是车祸中的撞伤不如撞死，还有你这个故事，似乎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有限时间内法律判定的惩罚更让人心安理得，让罪恶似乎被完全抵消了，而这个抵消甚至不单单是罪犯本身，还有社会认可，而漫长又看不到尽头的折磨更能磋磨人的意志，因为没有判定结果的犯罪，罪恶不仅仅拖住了罪犯本身，社会舆论也拖住了罪犯，会让他们失去更多的金钱和精力。所以，所以才有人选择前者，一劳永逸永绝后患。”锤了一下桌子，内真站了起来，满脸憎恶，“可是，可是受害者呢，受害者就应该这样被白白牺牲吗，他们又何罪之有，哪里罪该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