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揽流光

9、早下手好了

　　大年初一当众杀人，不仅仅影响巨大，情节严重性质更是恶劣，不知道被谁会放在了网络，迅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又有一些所谓的知情人当事人的真真假假爆料，更是把这一件事推上了另外一个高潮。

　　聂臻在电视台看到了报告，特意去论坛和微博逛了逛，竟然还有不少人叫嚣“杀得好”，说“要是自己早就这么干了”等等，还有人给刘家人编造了所谓的“背景”，越看越生气，但也越看越忧心，人心怎会如此。接连回复了十几条不仅没有辩论明白，反而还惹了一身骚，被人连着骂了几十条，索性关了手机，一眼不见为净。

　　“你后天就要回去了吧，这几日你想的怎样了，转业还是直接退伍，到底做什么，有没有定论？”因为冯五的事情，两人都低落了好一段时间，陈岩更是想了许多，“我倒是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想进司法系统，基层民众普法任重道远啊。”

　　笑了笑，聂臻摇摇头，“还在犹豫中，暂时先不考虑。倒是你，我觉得还是提升本地GDP更加重要，所谓仓廪实知礼仪、衣食足知荣辱还是很有道理的，要是冯五家财万贯这一些就都不会发生了。”

　　“想不想去看看冯五？”提到冯五，陈岩灵光一闪，这个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你能办得到？”好奇地反问道，“非亲非故的，这不合规矩吧。”

　　白了聂臻一眼，“你这个队中最喜欢挑战规则的人却来讲守规矩，老班长听到了得笑掉大牙，真是和当年不一样了。”

　　看着远处铅灰色的天空，聂臻撇撇嘴，眼神暗淡了下来，“现在又不比当年，我也是吃了大亏的，要不是老班长帮忙兜着，哪里还有我今天。”

　　“都三年了，那你有没有见过老班长，他手机号换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也曾联系过当地人，据说出去打工了，说是在西安，可这人海茫茫的，哪里找。”想到老班长，陈岩也很伤感，“当年他最看好你了，既然和你都不联系，那他肯定是故意躲着我们了，可惜不知道嫂子她病怎样了，还有瑶瑶那丫头好不好。”

　　“唉，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最后叹了一口气，聂臻揉了揉额头，有些低落地说道，“你说若是我们当初服从命令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这个，我想了没有千次，也有过百次，或许好，或许不好，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接下飘下的雪花，陈岩甩了甩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想要一个答案，明天我们去看看冯五吧。”

　　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点到父亲那一栏，聂臻犹豫了几分钟，终究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收拾妥当后，聂臻和陈岩一起来到了县城看守所。

　　“唉，他看着挺可怜的，现在一个来看他的都没有，衣服都是我们送的。”其中一个民警打开牢门，感慨道，“看这么也不像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真是人不可貌相。”

　　才几日而已，现在的冯五已经和聂臻印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头发全白了，眼部、嘴角都有了深深的皱纹，当年，这不是说当初没有，只是现在那些个沟壑变得更深了，尤其眉间更是劈开了峡谷。

　　“你为什么要那做？”聂臻看着眼前苍老了二十岁的人，尤为不解。

　　冯五抬起头，浑浊的带着缕缕血丝的双眼盯着聂臻，扯开了一个堪比的哭泣的笑容，扭头看向陈岩，“你婶子她咋样了，还好吗，是不是病了，所以才没有来？”

　　“她，她，我婶子在你出事的当晚就去了！”沉默了一会，陈岩慢慢地开了口，“但还好，她去的很平静，没有受多大的罪。”

　　直愣愣地盯着陈岩，冯五的双眼慢慢地流出了泪水，猛地低头磕在桌子上，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冯五才慢慢地还了过来，拿起抽纸擦干了鼻涕，又不断地擦拭留下的眼泪，“其实这样也好，总不用跟着我受罪了。她这一辈子也没有享到啥福，太苦了，小猛又没了，她想的厉害，这样以后我们都能再地底下见面了，走了好，走了好啊。”

　　看着眼前男人悲戚的面容，聂臻不仅仅没有一点点感动，反而火冒三丈，更加悲愤了，“你妻子和你结发夫妻几十年，辛辛苦苦一辈子，又因为你没了性命，你就这个态度？”

　　瞥了聂臻一眼，冯五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只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桌子，发出一阵阵响声。

　　“还是那句话，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呵呵！”冯五冷笑了几声，抬头盯着聂臻，“你这种活在天上的人咋懂得俺们这些人过的啥日子，为啥为啥，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冯五咬牙切齿，眼睛瞪地要跳了出来，“当年我同意当亲戚走是为了一家子好好过日子，现在杀人也是为了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其实我不后悔杀人，我只后悔动手太晚了。”

　　“你！”砰地一声，聂臻站起来带歪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响，指着冯五，从嘴唇到胳膊到手指，都不断地在抖。

　　“我啥我，我都要死了的人了，他们两口子都好好的呢，孙子已经没有了，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再养他们几十年，我造的孽我来还，不应该让小猛来还，小猛不该死的，要是我早一刀两断，小猛也不会死。”

　　“冯叔，小猛到底怎么回事？”陈岩插了一句，小猛的死是一切导火索，但是他到底怎么出的事，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

　　“要不是他们两口子没事找事，小猛怎么会死。”

　　那一天是大雪后的第三天，天气放晴，气温有所回升，很多地方的冰雪开始融化，可在大雪的第二天，冯五带着小猛去了村北的河边去玩，小孩子看到了有人在冰面上滑冰。

　　“我不该带着他去看滑冰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想着去村北头去滑冰，也就不会淹死。”停顿了一会，冯五抹了抹眼泪，“那天你婶子去集上买年货，让我看孩子，可是那个婆娘非要我去给她买药，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她那人，你是明白的，嘴从来没有闲过，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去了。可谁成想，谁成想小猛竟然出事了。孩子交他们手里的时候好好的，他们说会看着孩子的，可他们怎么看的，自己的孙子回来了，把小猛给忘的一干二净。”

　　小猛死了，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冯家人都要疯了，而冯五更是成了整个家庭的罪人，往日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被提了出来，冯家的孩子憎恨自己的父母。

　　“我付出了那么多，当牛做马几十年，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吧，可他们为啥还不知足。前两个月我被诊断出了胃癌，本来就活不长成了，当年说和的时候，说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哪怕我死了我儿子也要做到，我这人一点本事都没有了，坑了几个孩子累的媳妇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把孙子害死了，那这最后日子，为啥不给孩子留个后路。”

　　瘸了双腿的儿子，早生华发的女儿，漂在河面的孙子，决绝离去的儿媳，还有从来不曾直起来腰的媳妇，冯五下定了决心。

　　“我想要活着，想要家里人都好好的活着，这有罪吗？”

　　“谁都想要活着，谁都想要活得更好，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杀人！”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陈岩闭上眼睛又睁开，使劲锤了锤自己的额头，“刘家两口子也想活着，你杀人了这就是罪。你说你是为了家人为了孩子，可是有你这样一个杀人犯亲人，他们能过得好吗，怎么在村里立足，这七里八乡流言蜚语，这个污点会跟他们一辈子，随着档案不断地传下去，他们还怎么活得下去。还有婶子，婶子她死了。”说到最后，陈岩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他是一个怂货，彻头彻尾的怂货，不敢去道歉更不敢面对自己失败的一生，只能迁怒，迁怒给别人。”关上牢门后陈岩嘀咕了一路，

　　出了派出所大门，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天空又开始飘雪，抬手接下其中几片，看着它们融化在手中，聂臻忽然开口说，“我绝对不允许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绝对不允许。”

　　楞了一下，陈岩不清楚聂臻此话从何说起，张了张嘴，又想到了聂臻是被收养的。

　　聂臻走了几步，猛回头盯着那个代表正义和职责的标志，那个未来要为此奋斗一生的标志，“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虽然爸妈对我很好很好，我就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我现在也称得上幸福，但是，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我想知道自己的来历，想知道被抛弃的理由，也想见见那个生了我抛弃我又要决定我一生命运的女人，那个我的生身之母。”

　　“聂臻！”快步走到聂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但是，但是你不要迷失了自己丧失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要被怨恨缠绕，那会毁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