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揽流光

7、大恩如仇

　　三十九年前夏，北方周城刘庄。

　　那是一个罕见的雨季，一场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两天都没有结束，乡公社建立的酒厂刚刚承包给私人投入生产并没有多久，就因为这一场非比寻常的季给逼得要关门大吉了。

　　1000多年前刘庄还不是村庄，而是一片沼泽，后黄河夺淮这里年年泛滥成灾，可沧海桑田，等黄河再次改道，这里变成了一倾倾良田，而刘庄就是诞生在当年那一片沼泽之中，所以这个村庄的地势一直很矮，哪怕雨水不大都容易积水，更何况现在连日暴雨。

　　小地方排水管道没做好，这雨水下的又大又急，所以酒厂里积满了雨水，而雨水导致了电路不良，整个酒厂又一次停电了。

　　刘常福的儿子刘成廉是酒厂的一名员工，当日他值夜班，看到停电，再一次拿起手电筒开始一片片区域排查停电的原因。

　　冯五也是酒厂的一名员工，和刘成廉一个村长长大又年龄相当，且都在酒厂上班，因此关系很不错，停电那日换班要交接的人正是冯五。

　　冯五半夜醒来看到雨还在下，就拿了一个雨衣披上，又找了雨鞋换上，拿着手电筒往酒厂走去。

　　前面一片漆黑，电路短线了吗？

　　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故障，而刘成廉这个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难道提前溜了？没电就影响生产，影响生产工资就会出问题，冯五也检查了一遍最常出问题的那一段线路，并没有发现问题，转身去了配电房。

　　世界上还能有比拉电闸更简单的事情吗？

　　没有！

　　冯五推上了电闸，而就在那一瞬间，悲剧发生了。

　　刘成廉并没有提前下班回家了，看到停电，他就去检查故障了，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仓库里面发现了一根线浸水漏电了，怪不得会跳闸，就把电线剪断，想要重新接上。

　　可冯五并没有去看仓库，在刘成廉接线的时候，他推上了电闸，就那么轻轻地一下，一条年轻地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冯成廉才被人发现在仓库里面，而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浑身漆黑又僵硬了。

　　刘成廉的死亡之谜很快就被警察给破解了，冯五是唯一一个犯罪嫌疑人，而且还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失手害死了刘成廉。

　　那一年夏天冯五刚刚有了一个儿子，而刘成廉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虽然没有结婚却也相了一个姑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而这所有的一切美好愿景都随着刘成廉的死亡跟着烟消云散了。

　　关于怎么处罚冯五成了一个大问题，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冯家缺不了冯五，没有他冯家就夸了，所以冯家托了村长开始去刘家说情。

　　当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冯五并没有被判刑，他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了，俩家私底下进行民事调解了，这一举措虽然触犯了法律，但是就情理而言，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冯五成了刘家的另外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任劳任怨还特别孝顺，逢年过节礼品一直都不算少，就是农忙的时候，他也总是冲到最前面，有时候连自己家的小麦玉米都没有功夫收，最典型的一次是他为了给刘常福家抢收玉米，自己的家给耽搁了，全部淋了雨半年的努力几乎全毁。

　　长年累月，冯五成了一个大众眼中的老实人，谁都能刺上几句他一额不会反驳，只会看你一眼，不甚至都不会抬头，只低头呵呵笑几声。所以你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你让他学狗叫他绝不会打鸡鸣。

　　大恩是仇这句话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正确的。

　　冯五为了给死去的刘成廉一个交代，为了给刘家父母一个儿子，为了在村里好过，为了让大家接纳他包容他，他慢慢地丧失了原则，一切以刘家为先，无论刘家多么奇葩的要求他根本不反驳更别提质疑了。

　　除了太过照顾刘家造成了自己家庭的一些小问题，比如没有能及时收回来的小麦或者玉米，没能及时给孩子筹好学费等，冯五几乎舍弃了自己的家庭，投身到了刘家身上，一半的收入也投到了刘家身上。

　　又一次帮着抢收花生，冯五扔下了在地里忙着的妻子，忽略了脸色通红的儿子，等忙完所有的农活，回到家中却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半个月后，冯五带着儿子回家了，可是那个孩子的脚却废了，原来那日的发烧不是感冒，而是小儿麻痹。

　　冯五的妻子简直要疯了，两人吵了又吵，还没有等到吵出一个结果，刘常福媳妇出面了。

　　刘常福媳妇是有名的蛮不讲理，又泼又辣，她知道冯五家两口子因为自己家吵架后，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骂街。

　　农村骂街多种多样，但杀伤性最大的却是刘常福媳妇的绕村骂。

　　每天早上五点钟，刘常福媳妇都会早早起来，喝一碗白开水后，拉着嗓子开始骂街，从村头骂到村尾，从村东骂到村西，刮风下雨从不缺席。

　　大家本来挺同情冯五家孩子的，觉得冯五自己也不容易，毕竟三个孩子，养大真的很难，尤其是农村这小破地方，也挣不到钱，都是地里刨食的，能有多少收入。可刘常福媳妇又哭又骂，渐渐地大家的重心又开始偏移了，又都觉得刘家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连个后都没有留，真是太惨了，相对比冯五家儿子已经幸运多了。

　　整整半个月，从同情到指指点点，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骂街以冯五带着礼品跪在了刘家大门口结束，刘常福媳妇赢了。

　　这一件事后，冯五更加沉默了，除了原来越破旧的衣服和愈发苍老佝偻的腰背，冯五成了村里的隐形人。

　　有一就有二，冯五儿子退学了，后来女儿也跟着退学了，再后来小儿子也退学了，他们一家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小学毕业。

　　时光荏苒，冯五的大儿子因为腿疾迟迟找不到媳妇，因为家里太穷了还有一个报不完恩情的亲戚，再后来，老大渐渐地有些疯魔了，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拄着双拐在大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小姑娘流口水，又在某一天被一群小伙子给打了一顿，为此缠绵病榻一年多，日渐消瘦后死在了一个深秋。

　　除了大儿子，女儿早早地嫁到了外地，和家人形同陌路。而最小的儿子，这个儿子不算聪明但也绝不愚笨，一直在外面打工，渐渐地日子有了起色，也娶了媳妇生了一个儿子——冯猛。

　　这一次的血案就是由冯猛之死画下了序章。

　　年关将近，所有在外面打工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赶回了老家，冯家小儿子两口子也不例外，他们带着儿子回来过春节了。

　　腊八祭灶新年来到，那一天是腊月十八，所有人开始陆续采买年货，冯五媳妇也不例外。她把孙子交给了冯五，自己去镇上买肉和甜品去了，还答应了小猛说会给他带两根烤肠的。

　　后来冯五媳妇不止一次后悔，后悔担心镇上人多而没有带着孙子，若是带了孙子，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人是先知等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总之，那一天冯五媳妇独自去了镇上，那一天冯五在家看孙子，那一天刘常福糖尿病病发，那一天刘常福媳妇把冯五叫走了。

　　几岁的小孩，真是猫狗都嫌弃的年龄，两天前下了一场大雪，村北的湖里结了冰，很厚，不少人去在上面溜冰玩，小猛也想玩，但是他太小家里人不同意，而现在机会来了。

　　不知道小猛什么时候跑到了村北，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湖上玩耍，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踩破冰面掉了下去，只知道等全村出动找到人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冯五媳妇疯了，冯五的儿子和儿媳妇也疯了，冯五更是疯了。

　　“爹，你害的大哥残废了几十年最后活不下去病死了，害的我们兄妹几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今天你又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到底要弄死我们多少人才停手，才甘心啊！”凡是能看到的全砸了，很想打人但是他人了只能嗑强泄愤，没一会的功夫满脸都是鲜血，“以后我不做你们冯家的儿子了，爹，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爹，我和小丽以后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小儿子也走了，和儿媳妇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离开了，离开前，儿媳妇说了一句话，“你欠了人家一条命，怎么不自己去还，你还了一辈子了，还要让我们也跟在后面还一辈子吗？”

　　冯五和他媳妇瘫坐在满地狼藉的家中，尤其冯五媳妇，拿着早已经冷掉的烤肠，哭一声喊一声“乖孙”，满嘴“奶奶把烤肠买回来了，赶紧过阿里吃”等胡话，一声比一声凄厉，到了后来嗓子都哑了还在蠕动嘴唇喃喃自语。

　　几天后，冯五媳妇慢慢地缓过来了，可她无法原谅冯五，自己的孩子都毁在了他的手中，两夫妻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