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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0 ...

  •   今天的一中相当热闹,教学楼粉刷一新,校门口也挂起了横幅,就连学校里那排梧桐树都被系上了彩带。
      林眠走在树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她几乎是从教室里逃出来的。
      记得以前在书上看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说,所谓的同学会其实不过是一台成功者的走秀场,是一出谁也不敢怠慢的真人秀。所谓的同窗情谊、青涩年华,早就在多少年的人生沉浮中难辨当初的模样。
      林眠当时不以为然,今天方知这话竟是一点不曾夸大。
      虽然身在熟悉的教室里,身边也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可她却觉得无比压抑——
      夏依依一直忙前忙后,张晗跟着董奎不知道去哪了。林眠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呆在一帮女同学边上,听她们聊老公、聊孩子、聊手里的包和脸上的妆。她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是默默待在一边,希望别有人注意到她就好。
      可没想到俞晓晨突然来了,说是专门买了机票飞回来参加校庆的。
      她的到来掀起了一波小高潮,同学们纷纷都围了过去,问起的也都是她这些年在美国的情况。
      俞晓晨变化很大。
      她踩着细高跟画着大红唇,原本苍白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说话时会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张扬而活跃,无论是打扮还是做派都和记忆里判若两人。
      林眠没想到她会来。
      这个女孩子曾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可不想过了这么多年再见面,她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连个照面都不想打,下意识就想避开。
      于是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俞晓晨身上,没人留意到她,林眠从教室后门逃了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微风习习,天空更是蓝的不可思议。
      林眠一个人在学校里慢慢走着。
      这是她记忆里的校园,每一个角落都曾那样熟悉。毕业了这么些年再回来,这儿好似还是老样子。小操场上的乒乓球台和篮球架、林荫道边的梧桐树、树下的水泥长凳,还有不远处的国旗杆和主席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可再仔细看看,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道边的梧桐更加粗壮茂盛,篮球架也都换成了新的,刷着绿油油的漆,在阳光下反着光。再看主席台的边上,更是新盖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校史馆”三个鎏金的大字隔了这么远都能看清楚。
      林眠好奇心起,横穿过篮球场向那小楼走去。
      远远看见几个中年人聚在一个篮球架下比比划划,其中一个还试着跳了一下,伸长胳膊做出投篮的姿势。她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仰起脸看向篮筐,迎着阳光眯起了眼——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个清俊的少年也曾在篮架下一跃而起,修长的身影融进了阳光里。而她就站在这里,在乍然绽开的刺目光束中如今天一般眯起了眼,看着那颗篮球迎光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林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指尖习惯性地在戒指的内圈摩挲着。那里刻着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X”。而这个世上,应当还有,或者说曾经有过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内圈刻着“LM”。
      记得那年她和乔景行手牵着手去逛后海,走进了一家装修很有特色的银饰店。她在柜台前贪恋地看,舍不得走。老板见状过来推销,说他们家的情侣对戒都是自己设计的,还可以免费在对戒内圈刻字,让每一对普通的银戒指都变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对。
      热恋中的女孩最是听不得“独一无二”、“天长地久”这样的推销语。于是林眠用期盼的目光让乔景行买下了这对戒指,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老板刻了字,又郑重地和乔景行互相交换着戴在了彼此的左手中指上。
      他说以后一定会用钻戒把这只廉价的银戒指换下来。
      可她却说即便将来手上戴满了钻戒,也不会舍得摘下这枚银戒指。
      他笑她傻气,说若是哪天十根手指都戴满了,哪里还有它的位置?
      彼时的她站在游人如织的胡同口,迎着烧红了半边天的夕阳,抚着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得意地告诉他:“我可以把它挂在这根项链上啊,反正都是你送我的,正好配成一套!”
      ……
      如今这枚戒指已被当做链坠很多年,可她的十根手指却还是素白干净,空空如也。

      校史馆里人不少,都是今天来参加校庆的校友,林眠没想到里面的空间这么大,两层楼都用来做了展示。她正愁没有地方打发时间,于是放缓了步子,细细参观起来。
      北邺一中六十年的沧桑和荣誉全部被浓缩在了这幢两层的小楼里,玻璃橱窗里展示了很多奖杯、奖状和锦旗,可最多的还是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一届届师生的风采与笑脸被就此定格。
      而某一张标注了“‘蓓蕾杯’全市中学生辩论赛一等奖”的合影里,那个站在左数第二个,手举奖牌对着镜头粲然而笑的少年,赫然是乔景行。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排红色的阿拉伯数字——98.4.22。
      林眠当然记得这次辩论赛,记得他站在她们班门口,拿着一摞稿纸向她介绍自己——“我是三班的,我叫乔景行。是李老师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作文写得好......”
      那是他们真正的初识,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记忆里辩论队在市里参加决赛那天学校也是组织了一些人去助威的,可这些人里没有林眠,所以她没能见到乔景行拿奖的时刻,只在第二周的升旗仪式上,见到了他代表载誉归来的校辩论队上台发言。
      那是一个暖意融融的清晨,他穿着校服站在国旗下,一身的晨光和朝气,面对着全校师生完成了他精彩的发言。
      校长带头鼓掌,直说他是文武双全。而随后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里,林眠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远远望着主席台上的他,将掌心都拍红了。

      十余年前的老照片泛着一层黯淡的黄,可照片上的少年目光坚定自信,笑得踌躇满志,如阳光一般炫目而闪耀。
      林眠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贪恋着,隔着厚厚的玻璃一点一点滑过他的眉眼——好怕今天以后,会再一次想不起他的模样,在梦中也看不清的脸,那是隔了浓雾一般的遥远和绝望——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林眠从包里掏出手机。
      她的手有点抖,几次对焦都没能对准,手机的像素又低,连拍了几张都是模糊的。
      林眠不免着急,调整了一下呼吸刚想再试一次,手里的手机“呜呜”震动起来,“依依”两个字随着震动的频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喂?林眠你去哪儿了?我在班上没找到你。”夏依依的声音温柔依旧,但还是能听出有点着急了。
      “我在学校里随便逛逛,怎么了?”
      “李老师来了,我们准备拍集体照了,你快点回教室来吧。”
      林眠应了一声,刚想挂电话,夏依依又问她:“许诺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
      “……许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
      “那要不要我也打给他试试?”林眠觉得许诺最近有点怪怪的,感觉总躲着她似的。她严重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自己喝多了以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她是一点都不记得了,问他他也说什么事都没有,可眼神却是闪躲的,直弄得她心里忐忑不安。
      “不用了,我让周峰去厕所找了。你快点回来吧……”

      拍摄集体照做为同学会的一个重要环节,受到了高度重视。大家先是为位置怎么站忙活了大半天,然后又在姿势如何摆上面产生了分歧。
      林眠进教室后就直接在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蹲下了,本来只是冷眼旁观着几个活跃分子示范动作怎么摆才不会落俗套,却意外发现了周峰手上拿着个小小的数码相机,她不由一阵欣喜。
      当下再无任何拍照的心思,只想着赶紧问周峰借了相机,去校史馆把那张照片翻拍了。
      林眠刚想站起来,就看见许诺冷着一张脸进了教室。
      身后有人喊:“许诺你怎么才来,快站过来,幸亏我们还没开始拍。”
      许诺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林眠面前,脸板着,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她拉了起来。
      “你干嘛?”林眠莫名其妙地被他拉了就走,蹲麻了的腿一时血流不畅,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许诺这才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她,眼神沉了沉:“他回来了。”
      “谁?”林眠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可更加无法控制的,是胸腔里突然狂跳的一颗心。胆怯夹杂着期待,希望裹挟着逃避,她看见许诺的嘴唇在她眼前张张合合,说出了那个她期盼听见却又害怕听见的名字——
      “乔景行。”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逃离,甚至来不及反应,林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许诺拉到教室外面,然后远远看见了那个出现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那个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在人海里一眼认出的身影。
      那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乔景行正边走边跟身边的宋玺说话,一个扭头,也怔住了。
      四目相对,隔着长长的走廊,隔着所有的青春。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很久。他终于迈出了一只脚,如同电影的慢镜头,无声地,缓慢地,一步又一步,步步走向她。
      林眠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激荡着的情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意志被汹涌的浪潮裹挟着、拍打着,她甚至分不清这感觉是喜还是悲,这一刻是梦还是真。
      世界似乎都已不存在,所有的喧哗归于沉寂。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走过这条熟悉的走廊,走过这些年的悲喜,分花拂柳,穿越时空。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过往是一条暗石嶙峋的河,每一道粼粼的波光下,泛起的都是尖锐的往事,血淋淋地划伤已经生冷的心。可总有一些温软的曾经,如同缠绵的解药,丝丝缕缕蔓延了干涸的心田,绽放成荼蘼。
      便如十五岁的初夏,在燥热的补习教室里初见他;如那个早春的午后,在篮球场边看见他逆着阳光走来;如盛夏里的大雨滂沱,他们并肩站在书店的屋檐下。
      如那一晚暖风微醺,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对她说喜欢;如十七岁的仲夏,他的吻滚烫地落下,慌乱又虔诚;如北京大雪飘零的冬夜,他附在她耳边说,他会等。
      亦如数学题旁写下的注解,一笔一划都是带了色彩的用心;如盼来了初雪的圣诞夜,送出了那张精挑细选的贺卡;如千禧年的夜空,陡然绽放的绚丽烟火……
      ……
      经年往事一帧帧闪过她的脑海,每一张都是他的面容,青春年少,神采飞扬。
      林眠的视线变得模糊。
      曾以为他们早已相隔海角天涯,却原来,他一直住在她的心底,伴着她的呼吸,贯穿了她全部的青春岁月和所有的美好年华。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
      脑海中那张少年的面孔,渐渐与眼前的面孔重合,再重合,从眉毛,到眼角,从挺直的鼻梁,再到唇边浅浅的弧度。
      阳光给他镀上碎碎的浅金,在他的侧脸划下明暗的分界——他黑了,也壮了。他的眉间新增了细细的纹路,他的两颊比以前更加消瘦,他的眼下有了淡淡的阴影。
      他看向她的眼神还一如往昔般温暖,却也多了岁月沉淀后的深远。
      林眠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却不同于她所有的想象。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相对无言。
      乔景行的唇张了又张,最终化为一句——
      “好久不见。”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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