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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 ...

  •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乔妈妈替乔景行跟学校请了长假。
      她放了一杯水在床头柜上,扭头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装睡的儿子,开口说道:“你爸爸今天一早就回去了。”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她叹了口气。
      儿子六岁就被送到了北邺外婆家,是以跟他们并不亲,相互之间总感觉隔了一层。
      这次发生的事情,她初初听说的时候是震惊的,继而是内疚。她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亏欠了他的成长,亏欠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以致孩子现在想的什么她都早已猜不出了。
      “我知道你怨我们当时偏要把你送到这边来上学,觉得我们是不想管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乔妈妈在床沿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这个话题。眼前的儿子,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比她都高出一个头,是个大小伙子,不再是那个在她怀里腻着撒娇的小肉球了。而他们的心也似乎隔得越来越远,每句话都需要斟酌着说了:“你爸爸……他只是不善表达。你从小就说以后也要当兵。他心里,他其实是害怕!你也知道你薛军叔叔的事情……他害怕你真的跟他们一样去当兵……他只是认为,你如果不在部队那个环境里长大,以后想法会改变……”
      乔景行睁开眼,看着坐在床沿的妈妈。她微微低着头,很专注地边想边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床沿。阳光透过玻璃罩在她侧脸上,光影斑驳间,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角的细纹,以及那几根扎眼的白发。乔景行的眼睛有点酸涩,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安静地看着母亲,听她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早已习惯了平日生活中只有外婆,习惯了只有寒暑假才回到父母身边。
      六岁那年,小小的他又哭又闹,硬扒着门框不松手,大喊着不想去北邺。父亲走上来,用力地拽开了他的手。十指生疼,却不及心里的疼,那种被抛弃的疼。
      努力地学习,当班干部,一切都尽力做到最好。时刻憋着一口气般,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证明什么。
      父亲一向严厉,母亲总是懦弱,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与他们越走越远……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淡忘所有。
      曾经引起全校高度关注的乔景行打架事件,随着学校处分的下来,随着乔景行请了长假,也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逐渐没人再提起。就好像水面激荡的涟漪一圈圈收拢淡去,湖水重又恢复了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流言和热度来的急去的也快,就彷如北邺的春天,短的好似不曾存在般,一夜之间来了,又乍然间就走了。

      空气里弥漫的都已是夏天的味道。
      林眠背了书包走过操场边的树荫地,嘴里念念有词,在背化学方程。
      数理化一向是林眠的死穴。她可以在短时间内熟背大段的古文和英文,可以记得各种历史事件和对应年份,也可以背下绕口的政治题,可每当遇见跟理科相关的东西,脑子就好像立刻塞满了浆糊,一团混沌,无论背多少遍都记不下来。
      就好像今天这几道化学方程,明明已经背了好几遍,可还是会忘。林眠长叹口气,抬头望天,无语凝噎,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长属于理科的那根筋,要不怎么会怎么学都学不会。
      操场边的小径旁植着一整排梧桐,树龄几乎和一中的校史一样长。树干粗壮而布满沧桑,枝丫四散着伸展开去,浓荫蔽日。初夏灼烈的阳光从树荫间投射下来,皆是斑驳的影。
      林荫路边的篮球场上也正热闹,十余个身影在阳光下跳跃奔跑着。运动似乎对男生永远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他们在灼热的阳光下跃动,汗水劈啪地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碎裂出青春的蓬勃生命力和浓烈荷尔蒙。
      林眠突然又想起了乔景行。
      不知不觉间,距离他请假不来上学,已经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再回学校来。

      林眠正想得入神,感到左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于是下意识扭头往左后方看去,却没见到人。傻傻地原地转了个圈,看见许诺站在原本应是她右后方的位置上,笑得一脸得意。
      幼稚!
      这么无聊的事也只有他会干了。
      对于许诺的这些恶作剧林眠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觉得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在玩这些只有小学生才感兴趣的幼稚事,显得有点傻罢了。
      “你发什么呆呢?喊你都没听见。”许诺笑了半天终于止住,用手上的一沓不知道什么纸“哥两好”地拍了下林眠的肩膀,算是打招呼了。
      林眠脚下挪步往车棚走,嘴上老实回答:“在背化学方程,就是上午老师讲的那张卷子上的。”
      “不会吧,就那几个方程你还没背下来呢?”
      是啊,确实背得太慢了。林眠没吭声,默默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嘲笑。她知道以许诺的性格,是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挤兑她的机会的。
      可许诺说完竟没有了下文,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向前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挤兑或嘲笑,林眠反而紧张起来,不知道这家伙又憋着什么坏呢。于是不安地偷眼看过去,却不料许诺也正打量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四目相对,林眠吓得立马把头扭了回来。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呢?”
      “啊?”这又唱的是哪出……
      “就是上次我妈来学校找你那事,你是不是还生气呢?”许诺边说边觑林眠表情,想了想又多解释了几句,“我妈就是那样,整天疑神疑鬼的,你别理她。我为这事跟她吵了一架,你放心,她以后肯定不会再骚扰你了。所以你也别气了。”
      许诺说完又去看林眠——没办法,谁让这事确实是他妈做的过分了。他理亏,态度自然要好一些啊。
      原来他说的是那件事,林眠不觉松了口气,道:“没有啊,没生气。”——当时确实是不高兴的,主要是觉得委屈和难堪。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她心里的那股气早就散掉,再提起来也不会觉得生气了。再加上前几天许诺还曾为她“路见不平一声吼”,将她从另一场“难堪”的境遇中解救出来。所以若认真论起来,林眠不但早已不生气,心里反而还有些感激他,也觉得他不像以前那么讨人厌了。

      她的笨嘴拙舌总能让自己陷入难堪的窘境。就好像那日语文课,李老师让她读周记。
      写周记是五班雷打不动的一项周末作业,李老师在批改的时候若是见到了佳作就会在语文课上让人来读。林眠的文章是经常被选作范文的,可以前都是李老师帮她读,从没让她自己上台读过。
      林眠一直为此而庆幸,觉得这是因为老师知道她的短处而给予她的照顾。
      可那天也不知道李老师是为了锻炼她,还是真的因为觉得“文章只有作者本人来读才能读出里面更深层的情感”,反正林眠被要求站上讲台为大家读她的周记。
      这本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对林眠来说却无异于公开受刑。
      文章以一首诗开头,林眠读来尚算流畅。可待那二十八个字一读完,她便如同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越是如此,越紧张,越紧张,越没办法将那些文字流利地念出来。
      一篇文章被读得支离破碎,别说读出感情了,连语句她都没法读连贯。林眠整张脸灼烧般滚烫,头埋得越来越低,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么多的字,多到让这刑罚如凌迟般漫长难熬,多到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读完了。
      教室里私语声渐起,然后有人开始笑。
      那笑声就如锥子般插进林眠心里,反复磨砺,直到翻搅出淋漓的血肉。
      难堪,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难堪。林眠的眼底弥漫起水汽,周记本上的字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印记,再也看不清。她想逃,想躲起来,她甚至觉得立时死去都好过如靶子一样站在那受人嘲笑。
      可她没动,内心的倔强没有容许她逃离,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仿若赌气,也仿若为了证明自己,林眠一字一字地继续读了下去。
      依旧读得坑坑巴巴,依旧有人在笑——

      “咣”地一声巨响。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林眠都被吓得抬起了头,望向发声处——
      许诺把一摞书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笔都被震飞了出去。他斜靠在椅背上,双眼冷冷地扫过那些望过来的目光,大声喝道:“人家读文章你们吵个屁啊!一个个牛逼的很,有本事你们也写个东西读来听听呢!自己写不出来还有脸笑,操!”
      死一般的沉寂,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好像被吼懵了。
      还是李老师最先反应过来。
      “许诺你干什么呢!还有没有点课堂纪律?!”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气咻咻地往走廊一指,“不想上课就给我站外面去!”
      许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顿都没打一下,抬腿就出了教室。椅子被他带倒,又是“哐当”一声响,每个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又拎了一下。
      林眠的心却是暖的。
      她望着许诺头也不回的背影,心头如有热流汩汩而过,暖意蔓延。
      ......

      虽然林眠想不通向来以看她笑话为乐的许诺为什么突然会帮她喊上那么一嗓子,但就凭着他解救她于危难的这么一嗓子,已足以让林眠原谅他曾经那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不再纠结于他妈妈给她的那场难堪——
      到底这么多年同学了,不管平时怎么哄,关键时刻还是够朋友的。
      想到此,林眠看向许诺,认真地再次重复道:“我没生气。”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
      “对啊,那天语文课......”林眠还没说完,许诺就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了,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小到大,他和林眠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和平地站在一起,没有玩笑,没有戏耍,反而一本正经地说着“谢谢”。
      他也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对,但如此和谐就是让人觉得别扭——
      “好!可以了!”许诺突然打断林眠,口气略显粗暴。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用弯腰开车锁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别扭,顾左右而言他,“我马上还要去乔景行家给他送东西。‘竹竿’那个不着调的,明明是他们班老傅派给他的活,结果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忙,让我去帮他送!他能有什么屁事…”
      许诺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听明白,更没准备等她回应,自顾自地推了车便逃。
      是的,逃。
      他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几乎是落荒而逃。心里更是狠骂自己孬,居然会不好意思听林眠说“谢谢”。

      终于出了校门可以骑车了,许诺一条腿刚跨过车座,就感到后面好像有人。他下意识扭头,就看见林眠推个车站在那,眼巴巴地望着他。
      大约是刚才他走得太快,而她在后面追的急了,这会儿还有点喘,脸也是红通通的,
      许诺的大脑有一瞬的短路:“你,你跟着我干吗!”
      这还甩都甩不掉了,一定要对他当面致谢?
      “那个……”林眠磨叽着又往前蹭了一步,气是不喘了,可脸还是那么红,“我跟你一起去,行不?”
      “去哪?”许诺的大脑迟缓地转了个大大的弯,然后突然想明白过来,茅塞顿开般通透。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明了地点了点头,“你是要替张晗去看看他是吧。也是,她一个人去他家的话确实不太方便……也不好意思去。”
      许诺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聪慧了。没办法,悟性太强,不用点就能透!他仗义地冲林眠一挥手:“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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