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的高三》寒夏若初

3、田子

　　在田子的心里，到盂城高中来求学并不像是转校，倒更像是自己被云镇高中逼得走投无路的结果。
　　田子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离开云镇的会是自己。
　　云镇是个大镇，也是个古镇，距离盂城三十公里。田子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二结束都生活在云镇，算是没离开父母半步。童年和少年是永远美好的回忆，但一到高中，好像一切都变了。
　　在云镇的周围聚集着很多很多的乡村，这些乡村里通常只有小学和初中，所以孩子们初中一毕业，就会聚集到云镇来。上了高中后，田子以往的同学，成绩好的都考到盂城县城里，成绩差的很多都去了职中或者技校，所以高一一进学校，认识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再一分班，立刻就寥寥无几了起来。
　　这些原本都不算什么，你毕竟是来学习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但是高一一年读完之后，田子身边的破事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盂城高中是盂城最好的高中，可就算这样，每年的本科率也不过刚刚达到百分之五十。云镇高中就更惨了，连百分之十都保不住。数据不会骗人，它时刻提醒着这个高中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考不上本科的。
　　本科是一道红线，在红线上面才有比较分多分少的意义；红线往下则被人冠上一个“反正都考不上”的帽子。于是，在田子惊讶的目光里，很多人开始自暴自弃。
　　早恋和打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高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往往这两者之间互成因果关系。
　　有时候田子会忍不住去想，她不相信盂城高中的学生真的比云镇的学生聪明那么多，环境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升学率越低越让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希望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学习，这样升学率就会变得越来越低。
　　当然，这一切还是跟田子个人关系不大，她觉得只要她自己认真学习就好了。
　　但你不去找事情，事情会来找你。
　　升入高二后，田子突然发现，每天下了晚自习后，在回家的路上，总有一个男生在跟着自己。他从出校门就开始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田子家门口的那条小巷。
　　田子一开始会感到害怕，但又不想跟父母说。其实自从上了高中，田子就跟父母疏远了起来。他们总是用上个年代的思维去训斥田子，很多事情如果跟他们说了，不但得不到应有的安慰和支持，往往会起到反作用。
　　比如这件事，如果跟父母说了，他们肯定会很紧张，然后就会怀疑她早恋，先教育她一顿，再找那男孩的麻烦。
　　说不定人家那男孩没有什么坏想法，说不定只是顺路，说不定是她自己想多了呢？
　　高二的日子，就这么被那个男孩一天一天地跟了过去。
　　田子渐渐也就习惯了，但却从来没跟他有过什么交流。
　　悲剧的发生是在一天的傍晚。
　　田子刚吃过晚饭，就被四个女生堵在了厕所里。
　　她根本不认识她们，甚至不知道她们是高几的。但一个女生指着她问另一个女生：“就是她？”
　　“就是她，张昊每天晚上都跟着她！”另一个女生说。
　　开头那女生朝着另外的女生歪了歪头，田子就被她们按在了厕所冰冷的瓷砖墙上。
　　“你挺会勾引人的嘛！”那女生说着，就扇了田子两个嘴巴。
　　田子没有一句解释，抬脚就狠踹那女生的肚子。
　　这一下，就开始了一个打四个的混战。
　　直到班主任冲进来，田子还薅着那女生的头发。田子脸上全是伤，青的肿的一大片，但对面那女生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一架打出了田子的威名，却也顺利让班主任把她从“好学生”的范畴里给除名了。
　　谣言满天飞，传到最后变成了“田子为了张昊跟四个女生打架”。
　　她的解释连老师都不怎么相信，但出乎意料的是，父母无条件地支持她。
　　不管别人说什么，父母都是一句话：“我家田子不是那种姑娘。”
　　这件事的好处是，自此之后，那个叫张昊的男生，再也不跟着田子走夜路了。
　　事件却远没有过去，起码谣言还在，而且那个叫“张昊”的男生，从头到尾也没有否认过这个谣言。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周围总会有莫名其妙的男生冲着她吹口哨，烫着头染着发，嘴里总是说着一些跟高中生完全搭不上边的脏话。
　　总是有女生三三两两地挑衅田子，她们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围着她不让她好好走路也会让田子不爽很久。
　　冲突过两回，父母去找老师，老师也没办法，而且看那态度好像也不打算怎么样了。
　　于是田子知道，老师已经把她和那些人，划入了同一类。
　　“苍蝇不叮无缝蛋”，这真是天下最强盗的逻辑。
　　终于在高二的暑假过后，进入高三的时候，田子又莫名其妙地跟她们打了一架，这次是在校外，班主任到不了场，是她爸爸赶到了现场才得以止战。
　　爸爸把她拉回家，然后就让田子写作业，一个人站在窗前抽着烟。
　　抽了三根过后，爸爸突然说：“田子，我们转校吧！”
　　田子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转。”
　　“为什么？”爸爸很疑惑。
　　“我又没错。”田子说。
　　“她们不学了，你也不学了？”爸爸反问。
　　这句话打动了田子，于是转校这件事就被提上了议程。
　　这件事是赶早不赶巧的，当晚父母和田子三个人就坐下来商议。
　　基本上是妈妈在说：“邻居张妈的外甥在小星镇高中做高三语文老师，听说还是个班主任，我们可以托她去说说，有认识的人，也能照顾一点---”
　　田子不吭声，爸爸在抽烟。
　　“要不就去久桥？”妈妈再问，“久桥高中据说升学率有百分之十五呢，师资力量肯定比云镇好得多。”
　　田子还是不吭声，爸爸还在抽烟。
　　“你们说话啊，拿主意啊！”妈妈手一摊。
　　爸爸猛吸一口烟，说：“上盂城。”
　　田子的眼睛一亮。
　　妈妈低垂眼睑，问：“盂城哪个高中呢？”
　　“盂城高中！”爸爸说，“要上就上最好的。”
　　父母都沉默了下来，没有声音，那就是作出了决定。
　　田子咬了咬下唇，问：“怎--怎么进？”
　　盂城高中是盂城最好的高中，这不假，但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关系背景，而且田子的成绩也远远达不到破格录取的程度----
　　“你别管了，总归让你去上！”爸爸说。
　　田子心底想到了一个词----择校费，以及这个词后所对应的数字。
　　于是一个礼拜后，田子就被父母带到了盂城高中。
　　这里跟云镇高中完全不一样，自打田子进校门就发觉了。保安对进出的人员排查得极为严格，校园里也很少能看到学生，都在教室里窝着。整个学校并不比云镇高中大多少，却透着一股肃穆。
　　田子再次相信那个道理----氛围很重要。
　　而且田子还知道了，她不仅进了盂城最好的高中，还进了这个高中成绩最好的一个班，班主任叫陈琳。
　　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爸爸对陈琳的态度客气到不能再客气了，而且，他还说了一个谎。
　　当班主任问她上个学期期末统考考了多少分时，爸爸说五百三，这是云镇高中整个年级前二十名的成绩，但陈琳却板着脸说这个分数只能在她们班排三十五名。
　　实际上，田子只考了四百九。
　　父母在学校门外仅仅两百米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平房，里面只有一个大间，却被隔成了厨房，卧室和卫生间。
　　妈妈已经辞掉了在云镇纺织厂的工作，决定高三这一年就安心在这里照顾田子。
　　事实上这里周围的所有房子都住着高中生，都是一样的形式---父母陪太子读书。
　　看完这个将来一年的住处，田子吃了口早饭，就背着书包匆匆回到了盂城高中，找到了班主任陈琳。
　　陈琳已经帮她办完了学生卡和挂牌，并且告诉她，走读生和住宿生的挂牌颜色是不一样的，走读生是红色，住宿生是蓝色。红色的挂牌每天放晚自习可以凭借挂牌出学校，而蓝色是绝对不允许的。
　　陈琳还告诉她，如果有任何住宿生想跟她换挂牌使用，不仅不能给，还要第一时间向她汇报，这是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发现，严惩不贷。
　　说完这些，陈琳就把她领到了班上，于是，她就那样怯生生地，站在了班级的门口，陈琳让她进来，她也只是略微往前挪了挪脚步，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此时整个班里，心里最焦急的怕是柳子玉了，因为他看见陈琳并没有搬课桌进来，也就是说田子只能跟他同桌，别无选择！
　　“一定是的！”柳子玉想，没有别的办法。
　　哈哈，他忍不住得意了起来，高三一年，有个美女同桌，简直是一大幸事！
　　陈琳两只手撑住讲台，低头看着讲台上的教材，头也不抬，说：“徐金！”
　　这个叫徐金的学生立刻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到！”
　　“你收拾一下，搬到后面跟柳子玉坐！”陈琳迅速说，“田子，你坐到徐金空下来的座位上！速度点，五分钟！”
　　俩人开始忙碌了起来，柳子玉的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万小勇还在最后罚站，看着柳子玉一脸的郁闷，嘿嘿笑了起来，又怕陈琳发现，赶忙用英语书遮住自己的脸。他心里想的却是：老班就是老班，这安排简直绝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徐金的同桌是时聪，徐金一走，田子进来，那么田子的同桌就是时聪。
　　时聪在陈琳的眼里，几乎是全班的班宝。
　　时聪是个住宿生，他成绩顶尖，且稳定。
　　稳定到什么程度？
　　自理化分班后的一年半里，大大小小考试无数次，时聪永远是---班级第二，理化班第七或者第八，全校二十名以内。
　　他既没有考上过全班第一也没有掉到过全班第三，而第一的位置竞争激烈，好几个种子都冲进过，第三的位置也一次考试换一个样儿。
　　但第二永远是稳的，那就是时聪。
　　细想一下，这简直是一种奇迹，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时聪不偏科，每一科都是一流而达不到超一流的水准，这也是稳定的起码因素。
　　他除了学习没有什么别的爱好，甚至不怎么说话，生活就好像一台机器那样精密。
　　时聪并不是班里最努力的，但却是最自律的。
　　几点吃饭，几点睡觉，什么时候看哪一科的书，什么时候写哪一份试卷，甚至一道题几分钟想不出来就放弃做下一道，他简直就是个机器人。
　　万小勇心想：站在陈琳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田子显然是一个漂亮女生，一个漂亮女生最大的坏处就是很可能惹得周围的男生学习下降。陈琳作为老班，优点就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哪怕他学习再差。而实际上，理化二班作为盂城高三最好的一个班，每次模拟给出的二本线，全班都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入本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班里中游和下游的学生成绩咬得很紧，换句话说，倒数第一也时不时地能考到全班三十左右的成绩，每个学生都有潜力和实力。
　　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漂亮女生跟时聪做同桌，显然是一个漂亮的选择，毕竟时聪是一个机器人。
　　田子这时候也是懵的，她没想到----自己的同桌竟然是一个男生。
　　不要说盂城高中，就是她的来处----一塌糊涂的云镇高中，也不可能男女生做同桌的。单数怎么了，单数可以一个人独坐嘛！
　　但这是班主任给出的安排，没有人会去质疑。
　　田子等徐金收拾好，也大大方方地收拾自己的书本和稿纸，坐在了时聪的旁边。
　　而时聪，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五分钟的换座位让班里有些嘈杂感，不少学生开始窃窃私语，陈琳用右手食指在讲台上重重敲了一下：“安静！”
　　于是，整个班都安静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的是，在陈琳教材的中间，正安静地放着一张纸，这张纸是田子在云镇高中从高一到高二每次考试的成绩。
　　上个学期末的那个“490”的成绩有些刺眼。
　　其实她早就看到了，也明白了田子父亲跟她撒了个谎。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田子现在是她的学生，那么一年后高考的成绩才重要。
　　给她找一个好的同桌，也是找一个榜样；她需要有人带一下。
　　而陈琳对时聪，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