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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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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早晨前两节的课基本上都是连着上的。
陈琳第一节课让大家做了份试卷,第二节课讲这份卷子。
一节课下来,就在田子半蒙半猜地刚把卷子做好一半的时候,时聪已经在英语卷完成后又做了一半的数学卷。
与此同时,江期做完试卷后又看了两章的小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配角居然背叛了男主跟男主的情敌搞在了一起,这让男主怒不可遏,亦让江期义愤填膺,心中默念:“快用禁咒轰死她!”
万小勇站着做完了英语卷子,然后又打了十分钟的瞌睡。
全班最开心的居然是徐金,这货终于换了个同桌,以前的同桌时聪简直是个木头,一下子解放开来,跟柳子玉在最后排窃窃私语了半堂课。
莫墨无聊地在稿纸上默写晏几道的《临江仙》,写完还嘀咕了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句简直绝了。”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陈琳离开了讲台:“下课,下节课我们讲这份试卷。”
老班一走,全班伸懒腰的伸懒腰,喝水的喝水,几个不自觉的开始嬉戏打闹。田子环顾四周所有不认识的同学们,貌似所有人都完成了试卷,而自己却刚刚写好了一半。
于是,一份试卷,让她看到了跟这个班的差距。
邓恒这节课一直心不在焉,难得没有去偷偷看他MP4上的小说,几乎每写完一题,就向前、向着田子的位置张望一下。
“对人家有意思?”同桌邵云永远这么猥琐,一笑就会把整个牙龈都露出来,小眼睛滴溜溜地朝着邓恒打转。
“胡说什么!”邓恒推了他一把,“也就那样,也就眼睛好看一点,气质好一点,别的---一般。”
“得了吧你!”邵云嘿嘿笑,“一罐可乐,我帮你传个话。”
“要你传?我自己没腿?”
“那你去啊!”邵云笑着推他。
邓恒却不动,横了横心终于还是没横起来:“又不认识人家,直接上去主动找人家,说什么啊?跟傻子一样!”
“一罐可乐,给我个做傻子的机会!”邵云还是死咬着不放。
“不要。”邓恒说,“我写封情书。”
“得了吧你!”邵云把“嘿嘿”变成了“哈哈”,他从没见过邓恒这么失态过,看来因为这个插班生还真病的不轻,“就你还会写情书?!”
邓恒跟邵云不一样,邓恒是盂城人,走读生,家里有钱。在邵云的眼里,这货就是个纨绔子弟。学习不咋地,全班垫底,不过出手阔绰是一大优点,跟他做同桌,有时候给他抄抄作业,对对答案,总有好处。
但他就没见邓恒对哪个女生有过意思。盂城高中管得严,但跟所有的高中一样,早恋这种事儿,怎么都禁不了。或者说你能在形式上禁止早恋,但没法在心理上禁止,毕竟,暗恋也是恋么!
除了出手阔绰,他的另一大优点就是不玩虚的,直爽。所以一看出他对新来的插班生有点意思,邵云立刻就打蛇上棍了。
陈琳管得那么紧,谈恋爱基本不可能。但传传话总不会有人发现吧?
传一句话一罐可乐,这算是小小的好处;但把他哄开心了,以后传习惯了,岂不是每句话都是一罐可乐?
邓恒却煞有介事,摸了张稿纸出来,写着:“我喜欢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邵云眼里,能憋出这四个字已然是邓恒的极限了。
但这不叫情书,叫没头没尾的小纸条。
邵云真的乐了,一边拍桌子一边大笑:“你就别折腾了!”
邓恒瞪他一眼,似是受到了侮辱,一脸不爽,站起身来说:“我去找周淦!”
邵云愣了。
班里有个神秘的情书枪手,而周淦是个二道贩子。
枪手的生意很好,都做到别的班去了,但永远是通过周淦接单出货。
为什么是周淦?因为周淦讲义气。
曾经有情书被收到的女生直接交给了陈琳,陈琳再找到那男生,男生就把周淦供了出来。
男生早恋所受的责罚自不必说,周淦也受了牵连。
周淦承认一封情书卖了三罐可乐,但死活不说谁是枪手。
陈琳怀疑周淦扯谎,怀疑情书就是他写的,但又实在不像。
枪手的文章写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做枪手。但周淦的作文却一塌糊涂。当初那封三千字的超长情书落在了陈琳手里,陈琳特意找了班里的语文老师周娜,周娜从头看到尾后说:“肯定不是周淦,但不能乱猜,猜出来也不是证据。”
于是陈琳就责罚周淦。
让他叫家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但就算这样,周淦也丝毫不泄露是谁在做这个枪手。
陈琳没法真的对周淦有更重的处罚,而且他只是个中间二道贩子,能拿他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周淦学习很好。他的物理化学都是全校拔尖的强项,语文和英语稍弱,但也稳步站在全班前十,模拟考远高于一本线。
陈琳对学习好的学生都有偏爱,对有个性的学生也有偏爱,两者夹杂在一起,只能对他又气又笑了。
只是训斥他,以后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要去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周淦“讲义气”的好名声,不仅在学生里有目共睹,连一帮老师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硬骨头”。
于是枪手就更放心周淦了,周淦也就有的没的地赚几瓶可乐喝喝。
幸好只被陈琳发现过那么一次,况且情书生意本就很少遇见,男生也做得隐蔽,女生收到后要么回信要么不予理会,没多少奇葩会去交给老师。
这生意居然长久了起来。
邓恒来到周淦的桌前,正好他的同桌不在,邓恒假模日鬼地在他旁边大大方方一坐,大声说:“昨天看NBA没?”
周淦斜眼看了看他,笑笑不说话。
邓恒翻出钱包,掏出六个钢镚,悄悄放他面前:“三瓶可乐的钱。”
周淦仰起脖子看了看田子的方向:“你真的假的?”
“你怎么知道---”
“你废话!人家刚来,还能是谁?”周淦说,“信纸有吗?”
“没有,统统包给你!”
周淦伸出一个巴掌。
“干嘛?”
“五瓶可乐!”
“坐地涨价?”
“买信封信纸不要钱?我还要给你找个字儿写得漂亮的人誊抄,对吧?不要给人好处?”
邓恒没废话,又给了四块。
“要求。”周淦问。
“看着办!”邓恒说,“格调要高,凸显品位!”
“要署名吗?”
这是个关键的问题。
邓恒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如果单纯是表达心意的话,不署名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万一田子那里被陈琳查获,就是悬案,查不出是谁送的;但如果不署名----
“署名!”邓恒握紧拳头,“我得让她知道。”
周淦有些惊讶,瞪着眼睛看邓恒:“你可以啊!”
“少废话!”邓恒扭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回到位子上,才发现自己的脸滚烫。
邵云嘿嘿干笑两声:“这钱你打水漂了。”
“哼。”邓恒不答。
上课后,随着陈琳一题一题地讲解,田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节奏碾压和降维打击。
与其说她是在讲题,倒不如说她是直接报答案。
“第一题选C,有人有疑问吗?”陈琳问。
全班鸦雀无声。
“林峰,讲一下。”
“So的倒装结构。”林峰站起来说。
“坐下,第二题选A,有人有疑问吗?”陈琳问。
还是鸦雀无声。
“江期。”
江期把小说一推,两秒钟看了看题目,说:“Whose引导的定语从句。”
“坐下,第三题选A,有人有疑问吗?”
............
田子快要疯了,别说让她回答这些问题,就是听同学们的答案,她也大多反应不过来,而且,讲了十道题她居然错了五个。
这还怎么学?
“第十一题选D,有人有疑问吗?”陈琳继续着她的节奏。
没人回答。
“田子,讲一下。”
田子感觉脑中“嗡”地一声,继而在一片空白中站了起来,陈琳说这题选D,可她明明填写的是B。
她错了,而且不知道错在哪儿。不知道错在哪儿,又怎么解释正确的答案?
三秒钟没有等到回答,陈琳把目光从自己面前的试卷上移开,抬头看她;而班里的同学们也开始抬头看着她。
一股暖流从身上直接涌到了脸上,田子感觉自己的脸涨得快要滴出血来了,低着头,咬着下唇,右手紧紧地捏着试卷的一角,指甲捏得泛白。
“时聪。”陈琳说,“解释一下。”
同桌时聪站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看田子一眼,说:“独立主格结构。”
“坐下。”陈琳点了点头让时聪坐下,眯着眼看着田子说,“除了你别人都懂,我就不浪费时间讲解了。下节课我会提问你,到时候你需要掌握独立主格结构,不会可以下课后单独来找我,或者问其他同学,坐下。”
田子坐下的时候直感觉双腿发软,这下子就更听不下去了,她不停地问自己:以前在云镇的班里,自己好歹也算一个中上游的水准,怎么到了盂城高中,变得连题都听不懂了?一样的高考,为什么这里平时的练习卷会这么难?
她来盂城之前,心里想的一直是云镇高中束缚了自己,来到盂城,可以天高任鸟飞,跟这里的高手一较高下。可现在却有一种不真实的幻灭感,甚至感觉自己----很可笑。
下课后,陈琳一离开,教室再一次变得嘈杂起来。田子原本会担心自己变成班里的一个异类,别人会带着有色目光看她。但一下课,嬉笑的嬉笑,打闹的打闹,学习的学习,偷偷听音乐的听音乐,根本就没人关心她,甚至根本不会有人会记得她“上课答不出题”这种小事。
通过悄悄地观察,田子已经发现,自己的同桌时聪必定是一个不择不扣的学霸。他做题的速度几乎是自己的三倍,而且一份英语试卷错的题目寥寥可数。因为这很容易观察,他只有在自己做错的时候才会听陈琳讲一下,而正确的时间里,他则自顾自地做自己的数学卷。陈琳对这种现象好像根本就不管,完全由他自己安排。而刚刚一节课讲试卷,他也仅仅是在阅读理解的两处稍稍听了一下课而已。于是田子可以估算,算上作文扣的分,时聪一份卷子起码能考到135的高分。而至于她自己----还是别算了,她甚至都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做完。
他下课的时间反倒不会再学习,而是闭目趴在课桌上休息。
接着她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独立主格结构”,说实话别说弄懂它,这个名词她都不记得之前听说过。
陈琳说下次上课会专门提问她,怎么办?要去找她吗?
田子有些怕陈琳,自打第一眼就怕,这个老师的眼神里有一种把你看透的威力。在她的注视的巨大压力下,怎么去请教这个独立主格结构呢?
更何况,田子不是那种一时没想到所犯的“错误”,而是她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结构。
这很丢人。
田子看着一旁趴着休息的时聪,咬了咬牙:“时聪。”
时聪立刻抬头,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她,双眼疑惑。
“你好,我叫田子。”
“嗯---我知道---刚刚,不,不是刚刚,你刚来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第一节课,嗯----班主任介绍过你了---”
一句话来回说,这是紧张吗?田子哑然失笑,不过,时聪一紧张,她倒不紧张了:“那个,独立主格结构,你能教教我吗?”
时聪愣了一下,细长的眼睛瞪开也不见睁大,抬头纹瞬间撑开了白皙的皮肤,用一脸为难的模样说:“这个----独立主格结构---就是独立主格结构啊!”
“啊?”田子显然听不明白,“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独立主格结构。”时聪认真地说,没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就这种句型,就叫独立主格结构。”
田子几乎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气笑了:“那我怎么判断呢?以后做题怎么做?”
“不需要判断!看到这个句子,就要知道它是独立主格结构。”
田子感觉自己遭遇了交流障碍,但又不觉得是自己的表述有问题,也许这个问题在时聪眼里就像“人需要喝水”那么简单,而对于田子来讲,则需要弄明白人为什么要喝水那么难,想了半天,换了个问法:“班主任下一节课要我讲解独立主格结构,我怎么回答呢?”
“哦,这样啊。”时聪挠了挠头,“这个好难,换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就是独立主格结构嘛!还能怎么解释!”
田子无语了。
时聪却又一本正经地开始想这个问题,思索一会儿后,说:“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用于代替状语从句的固定句式。”
“就这样?”
“就这样!”时聪点头,“没法再解释了。”
“那我以后再遇到,还是不会啊!”田子懊恼地说。
“不会就做题啊!”跟田子不理解时聪一样,时聪也同样不理解田子,“做题!就做独立主格结构的题,一直做,不就会了吗?”
这下子轮到田子愣了:“我就是不会做题才问你的。”
“做题,一直做,做一百道独立主格结构,你就会了。”
“一百道?”田子瞪大眼睛。
“一百道!”时聪说,然后就不再说话,继续休息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聪都没有再跟田子说话。而田子又分别上了物理课、数学课和语文课,同样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挫败感。
物理课老师叫吴锦,是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他的声音很小,总是有气无力,所以他上课特地带了个话筒。他算是盂城高中物理教学的一面旗帜,这一点从他的课上就可以感觉出来。
他上课的时候,教室的后面居然坐了三个老师来听课,这些都是“实习教师”和“年轻教师”,听课的目的是为了跟前辈取经。
他上课的路子简直跟陈琳完全相反,一节课下来居然只讲了三道题,但每一道题都无比发散。就比如一道力学题,他讲着讲着,就扯到了电学,再讲着讲着又改成了光......
一道题讲下来,居然涵盖了几个学期的知识点。
田子作为“新生”,受到了他的重点照顾,在第二道大题的时候,被他随着题目就各种知识点足足盘问了十五分钟,大部分问题她都答不上来,端的一个羞愧无比。
最后让她坐下的时候,吴锦还不忘说一句:“你看看,你们平时总说自己都会了,但却又经不起检验!”
这话说得田子更加羞愧,觉得自己拖了整个班的后腿。
数学老师名叫郭林,大概四十岁的一个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一上课就在黑板上布了三道大题,然后随机叫三名学生上台当场做出来。
田子很不幸又被“随机”到了。
第一个完成的学生用了六分钟,第二个用了八分钟,而田子---她彻底陷在了讲台上。
十五分钟的时候,郭林让她回了座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方法是对的,计算力不行,基本功太差。”
............
语文老师是个女老师,名叫周娜,三十出头,长发及腰,很是漂亮,在一众“老成持重”的老师中显得特别另类。
然而......讲课却完全是一种老派的风格。
这一节课讲错别字,无比枯燥,无比无聊。是“帐本”还是“账本”,是“甘拜下风”还是“甘败下风”,是“一筹莫展”还是“一愁莫展”.....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同时,周娜点了她的名:“田子!”
田子立刻站起来。
周娜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词,问:“浆糊和糨糊,哪个是对的?”
糨糊,浆糊?
她简直一脑袋的浆糊!!!
“我----”田子只能蒙,“第一个!”
“是吗?”周娜问。
田子怎么知道?!
“第二个是对的。”周娜说。
好吧,又答错了。
“但第一个也是对的!”周娜突然笑了,“都是对的。”
全班只有她在笑,好像这很幽默。
田子和全班同学一样,丝毫感受不到这幽默感。
............
一整天的课程折腾下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田子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前方。
周围的学生大部分都去了食堂,等待着晚自习的到来。她没动,在呆呆地想:自己来盂城高中,真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嗨!”突然一声叫,打断了田子的沉思。
一抬头,一个女生,短发,穿着一件土黄色的T恤,黝黑的脸,小眼睛此刻瞪着她:“你也是云镇的?”
“啊,对!”这还是全班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同学,“你也是?”
“对啊!我叫钱芯。”钱芯是个自来熟,拉着田子就往外走,“走,一起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