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冥府生存指南》行止如风

3、生死博弈03

　　得到图坦卡蒙的允诺，也便意味着伊昭从此以后都有了自由出入阿玛纳王城的权利。

　　作为冥界通行来往的中央，阿玛纳王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仅是须臾，伊昭就将这份权利的含义了然于心，不过同时，她也很清楚图坦卡蒙之所以愿意许下这样的承诺，更多还是源于她的身份。

　　伊昭的祖父，父亲，以及兄长都是埃及的法老。祖父更是声名显赫的拉美西斯二世，而随他一同来到冥界的还有其麾下的军队。

　　尤其是他的阿蒙军团曾一度挫败过来自赫梯的青铜战车。这样强大的助力是各方拉拢的对象，图坦卡蒙也不能幸免。

　　君王的心思总是深沉而危险，即便是眼前俊美若神祇的图坦卡蒙，也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筹谋。

　　伊昭不想深究太多，在听完图坦卡蒙简单的叙述之后，她便打算起身告辞离开，“陛下——”

　　“愿意和我一起去阿玛纳城内走一走吗？”图坦卡蒙打断了伊昭，漂亮的眼瞳注视着她，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伊昭捉摸不透，“你也可以更仔细的了解这里。”

　　作为外来者，来自主君图坦卡蒙的邀约难以拒绝。伊昭犹豫着点点头，轻声道：“当然。”

　　沉重的殿门布满了神祇形象的精美浮雕，图坦卡蒙在门前停下脚步。细微的阳光沿门缝落进来，照耀在他的面容上。伊昭这才发觉图坦卡蒙的肌肤是如此的苍白，那是一种久未见过阳光的病态。

　　黑色长袍包裹着图坦卡蒙病白纤细的手腕，他将手放上其中所雕刻着的荷鲁斯之眼，清冷的嗓音在空阔的大殿内骤然响起，“开。”

　　话音刚落，由巨大的石英岩铸成的殿门随之轰然打开，掀起的尘灰飘洒在四周的空气里。阳光投射进久未见光的大殿，伊昭忽而便闻到了腐朽的气息。

　　陈旧的痕迹随意的袒露在图坦卡蒙与宫殿上，对时光的剥离毫无修饰。

　　殿旁矗立的两尊阿努比斯神像积蕴着厚重的尘灰，神像双手中捧着的莲花花瓣已经卷曲泛黄。连伊昭身侧矜贵的法老，周身都萦绕着古朽的味道。

　　“陛下，”伊昭站在图坦卡蒙的身旁，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容，“您想去哪儿？”

　　图坦卡蒙摇摇头，唇边露出温和柔软的微笑，但仍旧是一道恰到好处的假面：“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王宫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了解阿玛纳。”

　　伊昭不可置信的望向图坦卡蒙，似乎不能想象一位法老竟然不知道自己所统御的城池的模样，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图坦卡蒙又重复了一遍，笑意越发深刻，“觊觎阿玛纳的匪徒太多了，我得留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得逞。”

　　图坦卡蒙眼中浓烈的戾气几乎化为实质，但他看上去仍旧是如此的端方从容。

　　伊昭明白自己不该继续追问下去，悄然噤了声。

　　与黑暗的王宫大殿不同，阿玛纳王城被永恒的光明所覆盖。来自阿蒙神的偏爱，使得这里永远都是鸟语花香的春季。

　　阳光毫无遮蔽，自由的沿建筑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将沿路经过的一座座供奉神庙照耀得壮美恢宏。

　　据说，其中最恢弘的一座神庙属于复仇之神荷鲁斯的神庙，那也是荷鲁斯在冥界的居所。这位在神息之所也不常出现的神祇，却能在阿玛纳的神庙找到踪迹。

　　可以说，阿玛纳王城就是埃及人民死后向往的秘境，能够和神居住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阿玛纳王城的布局与人界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还有街边叫卖的小贩。唯一的区别，便是行走其中的居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笑容。

　　“每个人都可以来到阿玛纳，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留在这里，”图坦卡蒙一眼看出了伊昭的困惑，主动为她解释道，“我制订了律法，每一个外来者都需要由我亲自过目。合适的人，才可以被留下。”

　　伊昭蹙眉：“这很麻烦。”

　　“但我乐在其中，”图坦卡蒙接过话头，继续说，“一切在我的掌控之下是如此的井井有条，这让我感到快乐与满足。而我的快乐，也会让我的子民快乐。”

　　明媚的光芒将图坦卡蒙周身笼上一层温暖的灰金，他低眉向伊昭看来，双颊被照射薄红：“我才是这里的王。”

　　伊昭此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图坦卡蒙偏执可怕的占有欲。或许正是因为他在世时一直都是旁人手中的傀儡，所以如今才会如此沉溺于拥有的滋味。

　　她无法理解这个少年的内心。

　　幸运的是，伊昭与图坦卡蒙恰好遇上了赶集的日子。位于东部的集市聚集了许多从其他各个城池赶来阿玛纳的小贩，他们带来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其中很多都是随着时间流逝早已经消失的产物。

　　古王国时期的泥塑作品并不如后世精美，但胜在简单古朴。并且，图坦卡蒙拥有着华贵神秘的金面具以及许多精美奢华的珍宝，以他的审美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古拙的小玩具的。

　　但初来乍到——其实是死的太过仓促的伊昭，身上没有任何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连基本的以物易物都做不到。

　　她不好意思，但又只能将希冀的目光倾注在图坦卡蒙身上。

　　“请帮我把这个收起来。”头戴黑色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法老声音沉闷，伸出手指了指摊贩前摆放着的荷鲁斯神像，低语道。

　　图坦卡蒙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王宫了，进行普通的交谈时明显言语稚涩，与作为居高临下的君王时截然不同。

　　这也让图坦卡蒙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气息，少了那份令人心悸的疏离感，伊昭终于敢大胆观察图坦卡蒙。

　　“你在看什么？”

　　被伊昭目不转睛的盯着，图坦卡蒙也感觉不自然起来。他不动声色的稳稳将神像放在手里，然后垂眼看向伊昭。

　　伊昭偷看被抓了个正着，也不免觉得尴尬，支吾其词，“没什么，我在看这个神像。”

　　这自然是无法令人相信的，连伊昭自己也觉得漏洞百出。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图坦卡蒙同样不留情面，直截了当的揭穿了伊昭的谎言，“它出卖了你。”

　　伊昭的脸更加红了：“……”

　　图坦卡蒙也没有让伊昭真的为此感到不适，他将神像放到伊昭手心，眉眼温和有礼，“收好。”

　　修长冰凉的手指无意摩挲过伊昭的手心，引来她下意识的战栗。

　　图坦卡蒙恍若未觉，侧颜线条紧绷平直：“透过冥河可以看到人世间发生的一切。”

　　他的话语唤回了伊昭的精神，她抬起头，眼睛里又显现出了明亮活泼的神采，“陛下，我能去看看吗？”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出口，即便伊昭酝酿了许久，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脆弱，也还是无法克制内心深处对亲人的思念：“我舍不得哥哥，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哪怕看上去与平常别无二致，可伊昭本质上到底也只是个在兄长宠爱下长大的少女，所有的坚强也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伪装。

　　图坦卡蒙神情一凛。

　　曾几何时，图坦卡蒙也是如伊昭一般无忧无虑的少年。温柔美丽的姐姐对他倍加呵护，慈祥的宰相兼师长与他共同论学。还有一位至交好友，他们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

　　谁料这一切最终都化为了泡影。

　　叛徒夺去了他的性命，伴随着战车的撞击声和他们对法老生死的争执，鲜血逐渐染红了图坦卡蒙的视线，模糊了他的耳朵，但他清楚看到一张张被欲望扭曲的面容——都是图坦卡蒙所挚爱的人，却从没有一份对等的发自内心的关爱，而都是他们遵从欲望而伪装出的假象。

　　他们只在乎手中的权力，只在乎图坦卡蒙身处的尊位。每一个人都想将他取而代之，蛰伏暗夜的毒蝎摆动着致命的尾针，只等待着合适的时间便将图坦卡蒙拖拽进无边地狱。

　　“去吧。”图坦卡蒙的声音是如此的嘶哑，连他都难以置信自己此刻的失态。

　　修长的身影忍不住晃动，图坦卡蒙觉得眼前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明明已经身为亡灵，但似乎又再度感受到了窒息缺氧的感觉。

　　紧接着图坦卡蒙眼前一黑，猛然向前倒去。

　　伊昭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却又被图坦卡蒙拽了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子后，伊昭便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图坦卡蒙紧紧的握了起来。

　　“……”

　　图坦卡蒙沉默着盯着伊昭，薄唇紧抿，泛起青白，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稀薄雾气。

　　伊昭在他的注视下，沉默着将拒绝的话咽回了腹中。

　　冥河水色泽幽蓝，平静无声流向远方。伊昭看向河面，图坦卡蒙在她身后提醒：“不要分心。”

　　伊昭循着图坦卡蒙的指示，不再东张西望。没过多久，河面上伊昭的倒影慢慢散开，最后变成了熟悉的孟斐斯王宫。

　　塞提二世端坐在大殿正中的王位之上，长发随意披散，盖在线条笔直的肩背上。他单手撑着下颌，目光阴翳，唇边却露出微微的笑意。

　　“阿蒙麦西斯将伊昭公主去世的消息散播到了下埃及各处，四处都开始有骚动，百姓们认为这是来自伊西斯女神的惩罚。”

　　法老的弟弟，大将军西普塔赫面露愁容，“内忧外患，恐怕给了阿蒙麦西斯喘息的机会。”

　　“伊昭的陵墓修建的如何？”塞提二世却问。

　　西普塔赫愣了愣，回答道，“大祭司应当已经处理妥帖了。恰好今年的回魂节临近，不出意外，大祭司应该能够召唤回伊昭的灵魂。”

　　塞提二世冷漠的补充，“那正是我们进行反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