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安之然

5、骆家（2）

　　“秀水！滚出来！”骆老婆子一脚踢开房门，这间房住着骆家三姐妹，这会儿只有秀水一人在里面。
　　骆老婆子看着秀水拿着她娘的绣活儿发呆，红了眼眶，以前这个孙女能说会道，小小年纪已经会背书识字，这进了一趟大隗山，娘没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秀水看着骆老婆子拿着笤帚，放下绣活儿，从床上跳了下来，去拉了拉骆老婆子的手，又向刘氏点了点头，走到那一堆衣服旁蹲了下来。
　　秀水想她娘，无比的想。
　　她用瓢往盆子里舀水，眼泪禁不住的流了下来。在这之前，她还从未与她娘分开过一天。
　　骆老婆子和两个儿媳妇儿在一旁看着，都揪了心。刘氏想上去帮忙，被骆老婆子一个眼神挡了回来。
　　秀水麻木的搓着衣服，模仿着以前娘洗衣服的动作，眼泪还不停的流着。
　　秀敏和秀莲回来了，就看着秀水在大水缸边洗衣服，而奶奶则拿着笤帚在一旁看着。
　　家里人都迁就着秀水，就连比她年小的两个妹妹也是如此。虽说秀水干活少，可她有了好东西，从不会吝啬，两人衣服上的花，还是秀水娘给绣的呢！
　　秀敏放下背篓，急的伸长了脖子：“奶，你怎么让姐洗衣服呢？她身体还没有大好，又该着了凉。”
　　秀莲则直接蹲在了秀水旁边，想帮她分担一点。
　　骆老婆子一笤帚招呼在了秀莲身上，又拿笤帚朝着秀敏比划了一下：“我看今天谁敢帮忙！这个家里，谁也不能吃白食！”
　　秀莲还想说什么，被刘氏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秀敏却是不怕骆老婆子的，她正想蹲在秀水旁边，秀水朝着她摇了摇头。娘走了，自己也应该懂事了。
　　她用袖子把眼泪蹭了去，洗衣服的动作比刚刚更加卖力了。
　　骆老头回来时，秀水还蹲在大缸边上搓衣服。
　　要说这一大家子最不着调的人，不是成天上山的骆达和骆极，而是只在饭点能见着人的骆老头。
　　骆老头曾以秀水他爹为骄傲，小儿子要凤凰腾达了，自己再也不用过着面朝黄土的生活了，便成天去镇子上炫耀攀关系，偏偏有些人还吃他这套，好酒好肉伺候着。待到骆书断了腿回来时，骆老头成了过街老鼠，不说人人喊打吧，但也不受待见了。
　　镇上他不去了，就整天窝在家里。农忙的时候在地里待上一刻钟，就开始叫唤着腰疼，弓着身子跑回家躺着。
　　此时他看着秀水蹲在大缸边搓衣服，仿佛见到了清晨的日头挂在西边的天上：“哎哟喂，这不是我那金贵的大孙女儿吗？怎么开始干开丫头的活计了？”
　　骆老头不待见骆书，觉得是他让自己的愿望落了空，连同脸面也被人踩在脚底践踏。因此他也不喜秀水，只对秀水她娘有点好脸色。因为秀水她娘总在卖完绣活后，给他打上一壶镇上最好的烧酒。
　　一家人都知道骆老头的德行，没人愿意搭理他，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骆老头自讨没趣，瞥了秀水一眼：“啊哈！我忘记了，你成了小哑巴了！”说完看了眼即将发怒的骆老婆子，溜进了屋里。
　　秀水却不在意，骆老头对她冷嘲热讽，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拧完衣服上的水，胳膊已经快抬不起来了。
　　骆达和骆极进了门，见着秀水踮着脚，要把那衣服往绳上挂，可是衣服太沉，秀水太矮，怎么也挂不上去。骆老婆子在堂屋门口拿着笤帚站着，秀敏和秀莲在屋里急的直跺脚。
　　骆极像骆达使了个眼色，一把抢过了秀水手上的衣服，轻而易举的就搭在了绳上，骆达则快步走到骆老婆子面前：“我的娘诶，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山上看到了什么，熊瞎子啊！这么高的个儿……。”骆达在堂屋门口比划着，拦住了骆老婆子的路。
　　“你们就护着她吧！”骆老婆子扔掉笤帚，走进了厨房。
　　其他人赶紧围到了秀水身边：“怎么样，手酸不酸？”秀莲心细，两手轻轻的给她按捏着胳膊。
　　秀水摇了摇头，眼睛有些发酸。
　　她指了指屋里，表示要去看看躺在床上的骆书。
　　众人赶紧给她让出了条道。
　　“来！”骆书看着秀水进了屋，朝她招了招手。
　　“累不累？”骆书的眼里透着关切。
　　尽管瘫在床上，但骆书一副霁月清风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断了腿的瘫子。
　　爹的笑容让秀水感到失望。
　　娘走了，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伤心。
　　秀水不自觉的把他和梦里带走娘的那个男子相比较，但一想到那男子回头时的青面獠牙，便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着凉了？”骆书随手在枕边拿了件袍子，横披在秀水的肩上。
　　秀水把袍子拢了拢，摇了摇头，往里坐了坐，在床头拿了本破损的《山海经》给骆书，示意他给自己念书听。
　　秀水以前不用干活儿，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骆书的床边听他念书，秀水娘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时不时的回头看上父女俩一眼，那日子平和安适，现在却只能怀念了。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吴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骆书为了能让秀水听清，念的极慢，还时不时的给她释意，不知不觉，天已经摸黑了，秀水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唉……”骆书叹了口气，摸了摸秀水的头，陷入了回忆。
　　骆老婆子给骆书端饭来，看到了趴在床边上的秀水，刚想发作，被骆书一个噤声的姿势给阻止了。
　　“娘，让她睡吧，把她的饭温在锅里。”骆书轻抚着秀水的头发，生怕房里的动静把她吵醒。
　　“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最坏！”骆老婆子假怒，收起了床上书案上的《山海经》，把饭轻轻的摆在了上面。
　　骆老婆子朝门外看了看，问道骆书：“秀水她娘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骆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我这样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你这样咋了？好歹有个功名在身，续娶也不是难事，以后我们走了，好歹有个人能照顾你。只是秀水她娘才走，这事儿还得再等等！”骆老婆子有些激动，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
　　骆书赶紧捂住秀水的耳朵：“娘，你别守着秀水说这些。大不了以后给秀水招赘……”
　　骆老婆子没有想得那么远，但是听到骆书已经再为以后考虑了，心放下了一半。
　　自己好歹还有几年活头，日子慢慢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