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同风》吉祥的猪

9、店小二之死（四）

　　“弃网！小心有毒！”赵捕头大步流星一声令下，六个衙役齐齐弃网跃开，却都紧盯那大网和那突然垮掉的“人”，甚怕其中有诈。
　　轻微的瓦砾踏动之声骤地从屋檐之后传来，伴着细微的风声，何欢突然回身挥剑一挡，“钉”的一声，一截森森白骨瞬时被劈入房檐之下，一个黑影以风般的速度越过何欢面前，向前奋力跑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脚步极轻，一身暗黑斗篷宽大，包裹着令人辨不出那人身形体征，若非那阵轻微的斗篷奔跑带起的风，其行动可谓几近无声。
　　持剑的人眉宇微地一蹙，快步急追而上。
　　江湖正派，向有行礼光明之德，无论待客论武，还是敌手相交，正道之仪都不可怠去。何欢快步紧追其后，虽手中握剑，却始终未在背后出剑袭人。
　　“路人召！”屋檐下，赵捕头手握官刀快步而至，一吼之下声如雷下，气运雄厚，震得屋上瓦砾倏然一抖，斗篷里的人明显闻声一怔。
　　黑风突旋，那宽大的斗篷突地转身一甩篷摆，即又立马回身疾行。一团黑色的瘴气倏然向后袭去，带着如千百鬼泣的尖锐呼声，直袭后面的布衣和街上的捕头。
　　何欢挥剑劈挡，脚下微地停顿眼看着那人离自己又大开一步。街面上赵捕头刀鞘一挥一挡，瞬间散去那些乌烟瘴气。
　　那黑篷之人自以为计谋得逞，不由脚步更是稳健快速，不料下一秒，瓦裂梁断，隔空一柄巨大的气斧凭空出现悬于上空，瞬时震断屋梁，正以不降的速度毫无留情地向屋顶上的那人横空劈去。
　　“…啊啊啊…”一声惨叫从斗篷下传来，应着一阵地裂山崩般的轰鸣，刚劲强大的气运…却在劈近那斗篷之际突地悬空消失，赵捕头收刀入鞘，大步上前。
　　黑色的斗篷惨叫地狼狈跌落地面，还不及起身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六把官刀已驾于脖颈。
　　四面石质灰墙，一支清香，一鼎香炉，一张长桌左右各一把座椅，一个铁炉里面炭火烧得红热，一旁各种铁镐刑具摆在一边，衙门的石牢，专用于审讯十恶不赦的罪大恶极。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杀人…”长桌一边，一个白衣书生衣着的年轻男子被坐木椅之上，带着哭腔，双手双脚都被铁索铐住。另一边，赵捕头微微蹙眉正坐于桌侧，两个衙役面目不善，冷眉看着那“书生”演戏。
　　“没杀人？那那些做傀儡用的死尸是哪里来的？”审讯的衙役有些不耐烦地看惯了被审讯的犯人一个个精湛过了头的演技，一拍长桌厉声喝道。
　　“小生…小生是到百里外的老桩坊买来的…都是没人要，没钱葬的…大人，真的不是小生杀的啊！”一脸文质彬彬，面相斯文的白衣书生倒垂着眼角一脸委屈，那快哭出来的模样常人看了即便将信将疑，也难免心生怜悯，只是与这人白净的面相不同，这人十指指甲乌黑，指尖隐隐透着灰色，手指纤长，似散着森森阴气般，即使在石牢这样的昏暗之中，也透出阵阵阴森的死气。
　　“哦，没钱葬的？那就是有主之尸了。”赵捕头沉声道，“擅盗尸骸者，论罪当游街示众，杖罚一百。”
　　“……”路人召沉默的震惊，脸上瞬间滑过“卧槽”的表情，被捕头抓看在眼里，“今天这捕头的火气，果然不是一般的大。”
　　石牢一角，布衣的何欢搁着腿，一手支着膝盖，一手托着腮，满脸满眼地都是看大戏的神态。这被作为人证请来“做客”的布衣百无聊赖，除了心里默默对那“书生”死尸傀儡师的演技表示诸多不赞以外，对捕头和一旁官差审讯的气势还是由衷地称叹。真是可惜那傀儡师路人召，若能在演得好一些，这通宵的大戏该多精彩！
　　“我，我，我…”那边的布衣内心唯恐牢中不乱，这边白衣的路人召已一副黔驴技穷，“小生不是那个意思…赵捕头，看在以往小生也帮过衙门的份上，您大人…”
　　“放肆！”一阵响亮的拍桌声，绕音许久。赵捕头威然不语，一旁一个衙役冷眼竖眉，往桌上一拍一张画纸喝道，“这人你可认得？”衙役瞪眼，一副恨不得把押犯粉骨碎身的神情。
　　“咦，这不就是前日死在巷角的店小二吗！”路人召恍然大悟。赵捕头啊赵捕头，要问什么何故不干脆点，拿什么游街示众杖罚一百的恐吓要挟，想我路人召一张白净斯文讨人喜的书生脸，怎经得起臭鸡蛋烂白菜的扔砸，还有一百杖罚□□皮开肉绽的折磨呢！路人召一脸无辜，内心的吐槽都被外表的谦逊所掩了，正想着该如何编个消息搪塞过去，只听赵捕头在旁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有人看见前日夜里，此人到黑市与你会面。”
　　“啊？”路人召愣了一下，脑中搜罗了一下前日的景象，突然陪笑道，“捕头，前日小生都没开张，也没见过什么人！”
　　“废话！”路人召一旁的衙役怒地喝道，“是问你手下的傀儡有没有见过！”
　　“这……”作为衙门的老熟客，路人召顶着文人的脸，只用了一秒权衡这场讯问的利弊，继而抱了抱拳，温文一笑，“小生前日确实有见到一人，只是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小二。不知大人是从何而知此人到过黑市，见过小生的傀儡？不知大人可知是哪只傀儡？”
　　路人召嘴角微勾，眼眉含笑，乍看下儒气得似斯文败类。
　　“就是你今日在街口摆摊的这只！”负责审讯的另一衙役冷声回道，但见路人召又是温文一笑道：“原来如此。小生，倒确实见过此人。”
　　石牢的那一角，何欢颇有兴趣（不嫌事大）地欣赏那位“书生”的戏码，从一脸愁眉苦脸到此时的从容淡定，心道，接下来，是不是该索要筹码了。果不其然，只见那路人召捋了捋双手的锁链，对着捕头又是抱拳一揖道：“不过捕头，小生在黑市糊口不易，若轻易就泄了什么人的底儿，怕是日后再难谋生啊！”
　　这话说得谦卑又冠冕堂皇，摆明就是要谈条件的意思。一边的衙役正要张口呵斥，便听赵捕头在一旁冷言道：“黑市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改日朝廷要清剿也不过几日之事。如今此人因到过黑市惨死街角，民愤难平，衙门正缺人投案自首。”
　　“捕头大人，这可不能冤到小生头上啊…”路人召彼时一副书生相，此时一张哭丧脸，这一局，还是赵捕头更胜一筹，石牢一角的布衣心中暗笑。
　　“老实说话！”一边的衙役又一拍桌案呵斥道。
　　若说否极泰莱，路人召觉得自己在衙门里的风水，实在是背到转不起来…不过就是前日夜里的一个过客，竟能与一起光天化日的命案有关。路人召心叹自己近日时运不济，黑市生意不好就算了，怎么还又牵扯到官府查案的事。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那店小二去黑市干什么？”负责审讯的衙役目色生疑地反问道。
　　“小生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告知外人死门之处。”路人召自叹倒霉地默叹一口气道。
　　死门对内，有去无回，黑市最里第十三条窄巷，一人多宽，三人多高，俗称“死门”。不知何时开始，这“死门”便是黑市的有去无回门，但连黑市的人都不知去了那里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要去那里，只知第二日那些去过的人必是尸横死门，首手足分离。
　　黑市，也有黑市不知晓的地方。
　　布衣的人坐在凳椅上听得有些疑惑，死门一说何欢也才第一次听说，店小二并非江湖中人，就算是路遥镇当地百姓有所耳闻，可不过几两的买卖，又为何非要去“死门”求死？
　　“口说无凭。”捕头握了握腰间刀柄，冷声道。
　　“……”路人召“欲哭无泪”，一杵，还是依依不舍地取出一个金丝绣纹的钱囊，嘟囔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赵捕头冷笑，摆手一挥，一旁一起审讯的其中一个衙役戴上一副皮质的手套，上前取过钱囊，检查无异后才交予捕头。金丝绣线，百花丛生，白粉色的钱囊一看就非凡品，却是路人召的傀儡从店小二身上偷来的，在小二向傀儡打听“死门”方位时。
　　“小生既取了钱财，便不会害他性命，所以随意说了个方位，也不知那人究竟为什么还是死了…”
　　“所以那时你可曾见过一个红衣的小孩？”话到最后，路人召才发现墙角的暗处，那个布衣正一脸兴致索然。
　　“哦？我说呢！”听那布衣的问话，本还气势蔫着的“书生”突然抬头笑颜起来，“原来那个小孩是你的人！呵，可惜了！若那晚不是他跑得太快，或许还真能成一个极品的傀儡，哈哈！”
　　“放肆！”
　　在衙役的怒叱声中，那白面书生森森地盯着墙角那看不清面容的布衣，听着那人毫不在意地哈欠了一声，脸上流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直到捕头挥手示意，才被押出石牢

　　快马加鞭，马蹄飞驰，夜审的第二天一早，何欢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约契中所言的地点，祁连镇。马是捕头临时借来的官马，鞍是新配的马鞍。
　　因自己临时起意，委托店小二出去帮忙打听，却牵连他人惨死街头，何欢心里略有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除了查明杀人者的身份和目的以外，这也正说明寻物一事有人正从中作梗，而作梗的原因是否正如客栈外劫单的那三人所言，梨花竹筒与一册失传多年的武林秘籍有关，这点还不得而知。何欢有预感，店小二一事不过一个开头，后面的事会是如何，一切还都是未知。
　　骁骑日夜奔波二日，约契第十日的午时，何欢按照契约所定抵达祁连镇。
　　若说路遥镇是经商贸易之地，那这祁连镇便是个依山傍水的清静之地。背靠青山，三面环水，镇子门口一座古朴不带雕刻的棕木牌坊，不远处便是木制的二层小楼，只随意一眼，便觉得这镇中好一副古色古香。
　　正值午饭时间，小镇里炊烟袅袅，连续啃了两天干粮和杂草的一人一马顿觉饥肠辘辘，也顾不上一路奔波的劳顿，棕色的骏马甩了甩棕鬃，大步地向镇子里迈去。
　　隔窗闻得柴米香，不知屋主待何人。
　　安顿好马匹，迎着正午的暖风，何欢难得的觉得神清气爽。若现在眼前有一碗白米饭，几盘小炒菜，那就更是妙了，布衣的人暗想。
　　鸟雀啼鸣，风平浪静，一条溪水潺潺流过沟渠沿绕屋宇，二层的木楼一幢幢升起冉冉炊烟，袅袅萧萧。恬静的小镇，带着乡间特有的惬意悠闲，却是有种违和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