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同风》吉祥的猪

8、店小二之死（三）

　　残月照明，黑风拂巷，灵笼的灯笼高挂在街角巷口轻轻渺渺。红灯白烛，破了的灯笼纸罩在圆形的灯架周围，破开的缺口透着夜风，拂得街口那几只零星的残灯前后左右地晃摆。烛火摇拽，本就只剩点残蜡的灯芯发出昏暗的光，照得路面更是漆黑，却是衬得街边两侧木楼屋顶上黑压压的一排瓦砾像极是两条巨大的蝮蛇盘踞在那里。
　　黑市的巷口，灯光幽暗，夹着阴寒的夜风席过街头，十几个搭着竹架的小摊毫无生气地摆在街道两边。摊位后，十二个身着各异的摊主亦或站着亦或坐着，却都无一不是白面血唇，毫无精神。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圈细小缝合他们的脖颈的针眼，或整齐，或歪斜地分布在摊主们的脖颈上、手臂上、脚踝上，甚至额头上。那一双双乌黑的瞳孔木愣地瞪大眼，微歪着头，却都专注地盯着自己摊位上的“货物”，以至于摊前走过那个着装朴实，一看就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布衣“客人”时，都未抬眼瞧上一眼。
　　粗布麻衣，何欢放慢脚步，目光清闲地左顾右看。铺着素布的摊位，一块块花白斑驳泛着幽光的“石头”，十二个小摊上，除了大小和形状，这些凹凸不平形状怪异的发光石，可谓如出一辙，若真要一一区别，也就细看上面连绵或是断续的金丝苔纹才可辨别。而那些金丝苔纹如一道道发着幽光的沟渠，折射着暗红灯笼发出的微光，映出一缕缕隐约的，幽绿或是幽蓝的冷光。
　　“走一走…瞧一瞧……”沙哑低沉的叫卖声从幽暗的街角传来，一阵阴暗的夜风拂过，带来暗处夜灯之后一个老者的叫卖声，“稀物难寻…价高者出…”幽暗如墨的路边，披盖着条纹麻布的老妪抖着手抚着地上空无一物的摊布，盘曲着双腿跪坐在摊布前，佝偻弯曲的背脊透过披头盖身的麻布凸现出一排干瘦嶙峋的脊椎骨…乍看之下，犹如一个巨大生刺的蜗牛。
　　何欢上前半蹲下身，打量了下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老妇人：“老人家，那边十几个摊位卖的都是发了霉的骷髅，你这空空荡荡，卖的又是什么？”
　　摊前老者的动作微微地一顿，一双干枯嶙峋的手停在摊布上，抬起斜着的鹅黄的眼瞳透过遮掩的麻布看向面前的布衣：“…依客卖物，价高者出…”沙哑苍老得像断了声带般的嗓音，一口层次不平的焦牙随着老妪嘴唇的动作裸露出来。
　　何欢扬眉一笑：“老人家依客卖物，那你看我该买些什么，价钱又该如何呢？”布衣的“客人”目色清朗，嘴角饶有兴趣地上勾，露出眼中的一点点痞气。
　　“老人家，若我要买一个人的死因，您这该怎么卖呢？”这点痞气抵不过老人家的不理不睬，何欢俯了俯身，凑近了点低声道。
　　一阵夜风拂过脚踝，跪坐的老妪勾起手指牢牢扯身上那块麻布的布角。
　　“一命换一命，值值值…啧啧啧…”诡异苍老的笑声从老者的嗓子咽里冒出来，沙哑沧桑，却似快断气似的有气无力，一种药草混合湿土的腥味从老者口中散出，恶心无比。
　　布衣的人默叹一声，腰间一拂，一柄短剑瞬时滑入手心，剑身幽黑如墨，一道暗纹贯于剑身，只隔空在那老妪头顶一拨。“铮”一声轻响，如琴弦拨动，一根细如蚕丝的丝线垂挂于老妪头顶显入眼帘，细细长长，一直通向黑压压的夜空。
　　“开口就要命，老板你这么做生意，早晚关门！”何欢抬头，扫眼上空数根若隐若现的金蚕丝线，手中短剑一动。
　　“…瞽叟愚顽，瞽叟愚顽！”几声绷断之音，混着老者的谩骂嗤笑，麻布滑落，一双拖着眼睑的瞳眸毫无生机地挂垂在蜡黄的脸孔上，没有头发的脑袋密密麻麻分布无数针眼…
　　“自己不出来，摆个牵线的傀儡在这讹诈，呵，难怪生意这么差！”短剑划过半空，墨色的剑光如浸入黑夜的幽暗，无声地划过那老妪的背脊，一阵破绽之声，老妪募地瞪大双眼，扭曲无神地望向眼前不知何时已收了剑的青年。
　　粗糙油腻的皮囊从缝了线的背脊开始脱落，一滩烂泥般的驼背老妪瘫软地匍匐在地上，背脊绽裂，本还裹着皮肉的身体透出森森的白骨，随着身上邋遢的皮肤松垂下来，一张乌黑还保持着惊恐模样的大嘴开始坍塌下来。老妪无声地在地上“化开”，粘稠的黄色液体不断从本该是“嘴”的地方流淌出来，两只焦黄的眼珠落入那黄色的液体之中，骨碌碌的转了一圈，愣是瞪着什么也没买还砸了摊的“客人”。
　　“不要命，不要命，小鬼来送命，有命就要收！”阴风乍起，群鬼嚎哭，尖锐刺耳的“合唱”在何欢的身后骤然响起。一阵阴冷的冽风，十二个歪立或是歪坐的“摊主”骤然“站”起了身，歪斜着头，如突然活过来的“人”一般，齐齐张开猩红的大嘴，发出不同声段诡异、尖锐的笑声和尖叫声。
　　“呵！”何欢心中暗骂了一声，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墨剑出鞘，一道比夜色更显幽暗的剑光迂萦而袭，如一记风电般扫过那十二个傀儡所在的摊位。
　　黑风乍起直迎剑气，一阵铁链拖地的拉扯声席地而起，将那僵直的十二只人形傀儡席风推上半空，甩过被剑光击碎了的摊位货架，应着僵硬笔直的躯干，如僵尸般直挺地越过搭架，重新笔直地落在地上。
　　静谧，诡异的静谧，透着阴冷，如一阵风吹至一半突地被没入另一个漩涡般没了动静，只剩下诡异的寂静，和停滞的空气。
　　一阵骨骼挣裂的声音，昏暗的夜灯下，一根根如骨如刺的利爪蔓出傀儡指尖，一双双枯糙如干骨的手突地僵挺向前，黑色的骨甲如钻虫般从指盖中延长出来，只眨眼间已比一手还长。
　　都说“牛鬼蛇神”是形容江湖的恶贯满盈，那眼下这情形，何欢还真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简而言之就是，诈.尸.了！！！
　　一张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张张大得快到后脑勺的猩红大嘴，还有一阵阵腐肉的腥臭，何欢持剑屏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薰吐了。
　　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带动十几个僵尸一样的傀儡突然撑开血盆大口，向布衣的人猛地扑来。何欢一跃而退，短剑漩拭横扫而去，一道剑气隔空绽开如无数利剑，向前面的傀儡门飞刺而去。阴风骤起，群鬼齐哮，无数剑挡风冽的声响混淆在地下铁链的拽动声中，一道道犹如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利爪掠过剑气，挥舞着向何欢袭来，却又被墨剑以刚劲之势抵挡退去。
　　死尸傀儡不知痛觉，何欢微微蹙眉，只觉这些没命的东西正越袭越凶，出手也越击越狠，似不把眼前那人撕成碎片誓不罢休。剑锋突变，剑气萦回，一阵黑色旋风席地而起直袭扑来的傀儡…血光飞溅，腐肉横飞，无数深浅不一的血痕瞬时布上那些傀儡身腕之上，皮开肉绽。
　　十二只张牙舞爪的傀儡微微一顿，下一秒，一串裂溅的闷响，街上的“人”刷刷倒地，都是手脚身分离，无法站立，也无法起身。
　　犹如咆哮般的唬啸从傀儡口中发出，应着一阵铁链碎裂撒地的巨大声响，一阵夹着千万鬼泣的飓风从天而降，夹带着铁索铜钟撞击的轰鸣声，渗着逼人的阴冷寒意，如一张撑开血盆大口的龙虱，戾气横锐，将下面的人一口囫囵入巨大的风口之中。阴冷仇怨的讥笑，带着浓郁浓烈的血腥味和腐朽气息，十二只瘫倒在地上的傀儡露出诡异的表情。
　　鬼泣狼嚎，刺耳凄厉，飓风之中有人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手心微地一动，一道暗白的寒光瞬时泛出墨色如漆的短剑剑身…
　　飓风外，匐倒在地的十二个傀儡厉声尖笑，却在下一秒突地蓦然收声，哑然而止。
　　飓风内，无数道剑气横穿风口，似数万剑光掠过飓风之内。飞沙走石的击打碰撞声，夹杂着一股不明的气力和机关拖动的声响…片刻，巨大的咆哮声从飓风的“口”中喷涌而出，无数剑气袭破风口向外击散而去。那飓风扭动巨大的身体在一阵铁索崩断和风道呼啸之中风破气溃，剑风擦地掳掠还未反应过来的傀儡们，只一瞬间已是身首分离…若不是那些傀儡断裂之处只渗出一圈深色的血渍，眼前这场景，乍看下更像持剑之人在大开杀戒。
　　何欢轻嘘一口气，持剑立在房顶一角，眼中神色动容却是毫无杀气。黑市的险恶果然不是江湖的吹嘘…幸好下面都是没命的死人，若是活人在这里，场面恐怕会更难收拾…
　　几声窸窣的响动，何欢手心一紧，只见一个红衣的斗篷飞快地跃出对面的房檐，似一阵疾风般向黑市里面的方向疾奔…
　　“收网！”一声刚毅诀断的命令破空而出，那正逃溜的人一个惊颤，还未抬眼看清，便被临空从黑夜中撒下的大网罩入网中…六个身着官服衙役从天而降，牢牢揪紧六个网角，训练有素地将那在屋檐上惊顿之人罗入网内。
　　赵捕头跨步上前，神色威严，一柄官刀配在腰间正气凛然。
　　“大人，这人不对！”一个收网的衙役突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收网的衙役只觉网中徒然一松，一阵轻微的骨碎架散之声，原本披着斗篷还挣扎在网中的“人”突然垮塌下来，紧接着，一滩黄色渗着腐臭味的液体自斗篷下流淌出来，渗出网眼，一大块连体皮肉随之掉露在斗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