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同风》吉祥的猪

5、梨花竹筒（四）

　　回字形巷子的一角，赵捕头半蹲着身，用剑套小心挑开角落里的那堆被丢弃的黄草垫。
　　“捕头，这……”
　　身后站着的是新来的小捕快，一见那草垫下面的东西，便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要吐去外面吐！”赵捕头眉头紧锁，头也不回地对后面人吼道。初来的新人，这点反应也算正常，但眼前的情景，却令赵捕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黄草垫下，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尸体横躺在半干的地面上。一道骇人的裂口划开下巴下的整个脖颈，露出里面模糊断裂的血管。那盖在尸体身上的黄草垫被鲜血染得血红，地上却没什么血迹。
　　“吐完了就过来！”赵捕头朝巷子另一侧正在“清胃”的小捕快喊去。可怜那小捕快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发青着脸，惨白着嘴，硬是止住了从胃里涌出来的酸水，咽了咽口水踉踉跄跄地走到赵捕头身后，不由自主地微颤着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簿和一支墨炭小笔，眼睛只瞄了那东西一眼，便又一阵反胃，差点再“喷”出来。
　　“记下，尸体已经开始硬化，估计生亡时间为夜间丑时；尸体有多处被钝器所伤，伤口宽度均在两指左右，长度均超过一指，深度不一，；致命伤是脖颈处的伤口，长两指有余，深…”
　　赵捕头话未完，便听身后又一阵呕吐声。
　　“刚才我说的话记下了没有？！”
　　小捕快还没缓过来，便听到捕头不耐烦甚至有点气恼的责问声。
　　“记，记下了…”小捕快哆嗦了一下，忙青着脸回答。对于这在衙门里出了名秉公办案，不记人情的赵捕头，小捕快是十分崇拜的。但尽管他特别珍惜能跟着赵捕头出来“见世面”，但每每看一眼那具模糊的“肉”，就会不由自主地反胃好几阵。
　　“记下了就继续！”赵捕头似没看到小捕快那艰难的神态一般，又开始了对这具“肉”的描述，“致命伤是脖颈处的伤口，长两指有余，宽两指，深度约一指。所有伤口表面纹路相同，推测为同一件器物所伤。伤口表面粗糙，表皮曲卷，内有碎肉，推测是被一件钝器强制划开。”
　　说到此处，赵捕头顿了顿，伸出手拨动了一下尸体的头部，一对剑眉直接将眉心锁成一个川字。
　　“尸体脸部被器物所伤，从伤口纹路看，可能不下二十道，伤口表面粗糙并嵌有碎肉，很可能是被同一件器物所伤，但伤口已呈淤黑色，应是死后所为。”
　　赵捕头沉着脸，语气不快不慢，字字沉稳细致，对这眼前的“东西”丝毫没有避讳。
　　“还有一点，尸体身上的衣物和盖着的草垫都沾满血迹，身下的地面却只留有少量血渍，从伤口的情况看，凶手很有可能是在草垫上将人杀死，待其血止之后，再将草垫从尸体身下抽出盖在上面。”
　　“……”小捕快埋头奋笔疾书，冷不丁感觉身旁一个热悍的身影，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赵捕头正盯着他书写的文录，“捕…捕头您…”
　　小捕快一下结巴起来，这赵捕头肩宽身挺，比小捕快足足高处半个头，面色铁青，两眼虽显疲惫却格外坚毅，加上一对剑眉紧锁，整个人不怒自威。
　　“记完了就叫人把尸体抬到仵作那去，叫仵作赶紧验尸。”
　　赵捕头说完便大步地离开了现场。尸体的情况他已明了，文录上的事有那小捕快在，在流程上也能交差，发现尸体的是个清晨收粪的，被吓得半死左右问不出个事。现在，只差确认一下这死者是不是捕头认识的那个店小二。
　　客栈，大清早何欢便被掌柜的敲门声吵醒了，当然，敲门声之前的，还有一步步沉稳深厚的脚步声。
　　“客官，客官…”掌柜在外面敲着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客气。
　　“来了，来了！”何欢佯装睡眼惺忪的模样，开门，然后一脸惊讶地望着门外那个穿着衙门官服的捕快。
　　“你可认得这个小二？”来的捕快好不客套，上来便举着一张店小二的画像，以一种审问犯人的语气质问何欢。
　　“认得认得！这里的店小二谁不认得啊！我这破柴房还是他安排的呢！”何欢陪眼笑着，一副架熟就轻的模样，在说到“破柴房”三个字时，还特意瞥了掌柜一眼。
　　“凌晨丑时，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捕快收起画像，一手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一手握拳，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何欢，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这深更半夜的，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睡觉咯，就在这柴房里！”何欢一脸无辜样，但看那边上掌柜，已然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低着头，也不看他也不看捕快，半声都不敢吱。
　　“可有人证？”捕快一脸公然，神情严肃。
　　“人证？我说差大哥，我一穷困潦倒破百姓，哪有钱去请‘人证’啊…若是有钱了，倒可叫几个漂亮点的姑娘过来，给我做做证！”何欢说罢便是“嘿嘿”一笑。这一笑，连他自己都差点被恶心到。
　　“……”赵捕头放在刀柄上的手在咯咯作响，脸颊的咬肌有明显的抽动。显然，眼前这个人有种常见的无赖精神，但与无赖不同，但这个人并不怕他，或者说，这人的眼中分明有种光明磊落的坦荡，却又把无赖的模样抹在自己身上。
　　“昨日你可有见过这小二？”捕头秉公办事，说话铿锵有力。
　　“见过啊！我住在这的日子里天天见！店小二天天来问我收房钱的！”粗布麻衣的“被审者”绕着圈子避重就轻地答着话，眼前这个捕快一身束衣官服，一脸正气，但即便如此，何欢也不想跟这类官场中人扯上关系。至于店小二到底怎么回事竟惹来衙门的人，只要应付掉这捕快，套套掌柜的话便知。
　　“你可有托他出去办事？”捕快的眼神没变，但直觉和观察告诉他，眼前这人绝不是他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办事？没有啊！昨个儿我还给小二银子算作房钱的，一共五两！”何欢半眯着眼望着捕快。
　　“五两？掌柜，你可有收到？”赵捕头一侧身，“突如其来”地朝身后的掌柜问去，惊得掌柜一个激灵。
　　“没…没有，昨日入账的钱额没有那么小的…这，这，这我也…不知…”掌柜说话的声音由重转轻，到越来越轻，到轻得连捕快都不自觉探了探身。
　　自古便有商怕官，但那是奸商。若不是行程太赶，何欢倒有些兴致想探探这掌柜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生意，竟要怕官怕成这副模样
　　“诶，那就奇怪了……”
　　这平民百姓模样的人微微低下头，一手托着下巴，一副思考和探究的模样。
　　赵捕头已算尽了最大的耐心“欣赏”眼前这人的“自导自演”和“环形太极”，然后，在佩刀一声隐隐作响之下，捕头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店小二死了，死法诡异。本捕头不管你托付他的是何事，只要与杀人行凶有关，本捕头便不会不管！”
　　这段话说得白是白黑是黑，语气更是刚硬正气，即便是何欢这等江湖“油条”，也不由为之微微一怔。
　　赵捕头说完，只再看了何欢一眼便径直走出后院。一旁半躬着腰的掌柜赶紧上前跟上，一副恭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