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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迷局(一) ...

  •   纹花水滴瓦,翘栏火星檐,阙字石刻的庑廊台阶前,两只石雕的鼓狮坐镇门前。
      祁连镇的祠堂,一块块棕色的牌位整齐排列在一尊神龛之前,幽蓝的烛火照明这青石木柱的祠堂正堂。
      沉闷的呜咽声,半臂粗的捆绳拴绑住几十个布衣的镇民。供奉的香案前,三个浑身是血却肤色惨白的人靠坐在地面,歪垂着头,毫无生气地睁眼看着地面。沾着血渍的青石地砖上,三把泛着幽光断裂成节栉的大刀无声地躺在那些人之前,映出已没有呼吸的那三个聚福客栈外妄图截单的刀客的影子。
      血腥和一丝腐臭弥散在空气里,剑锋划转,捆绳落地,被布带扼住舌根的镇民们来不及道谢,便逃命似地仓皇逃出祠堂,留下里面默然驻立的布衣,和三具面目不清的尸体。
      十天,不过十天,却已是四条人命…何欢觉得,从出了客栈开始,除了他,凡是在打听梨花竹筒的人都在接连死去,而眼前的情景,是委托人的刻意安排,还是有人抢先了一步?
      栉比鳞次的伤口呈鱼鳞状遍布全身,卷曲的皮肉嵌着带血的衣襟碎布,模糊了血肉的伤口缩拢断裂,形状怪异。散出腐臭的尸体上,每道伤口都如刚被割裂般渗着新鲜血液的殷红,却没有一丝血液流动的痕迹。一道宽过二指,深过二指的切口分别布于三人的脖颈上,带血的碎肉凝结在伤口周围,令本就触目的伤口更显溃脓般的狰狞。流失的血液,怪异的伤痕,僵硬却没有尸斑的躯体,与店小二如出一辙的死状。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那盯着地面已经涣散开去的双瞳,死不瞑目……

      路遥镇,暗棕色的书案,砚了墨的笔砚,一鼎烛灯秉在案角,面前是一排排罗列有序的书架木格。衙门的宗卷阁内,赵捕头忙完衙门差事秉烛查阅,一摞摞路遥镇居民的户籍卷录厚沉地叠放在樟木书案的一侧。
      店小二惨死巷角的第四日,县官老爷查封收缴傀儡师路人召随行资产五千两,收获颇盛。此事本应算是完结,但路人召在路遥镇向来恶名昭著,一早县衙大人便叫来捕头和几个夜捕的衙役夸赞表功,话里话外都是有连同店小二惨死一案并案调查,快速结案的意思。衙门的案件一旦定案封存,便会就此盖棺定论。官衙的作风捕头自然是清楚不过,稳定民心固然重要,但让一人并案顶罪,让真凶逍遥法外,赵捕头心里总有些不平。
      赵捕头想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继续翻阅面前的卷录。
      客栈店小二,本名甲六,出生于马坡村,十六岁到路遥镇,二十岁卒,死因他杀,凶手不明,无亲眷同住本镇,无作奸犯科,无其他刑案。
      几十年光阴,不过记录人笔下的三言两语。赵捕头微微锁眉,看着眼前平淡无奇的生世记录,又翻开另一侧户籍卷录。
      徐五,赌坊小二,本名徐小五,出生于马坡村,十六岁至本镇,无亲眷同住,曾有偷盗之行,罚银十两,仗罚三十,财归原主;违赌聚众,杖罚三十,牢狱十日;剽窃钱庄银票一百两,当场抓获,念家境贫寒从轻处置,杖罚五十,牢狱三月…相比店小二,这徐五案卷满满,偷蒙剽窃可谓样样齐全。
      一摞摞户籍卷宗,赵捕头时不时拾笔摘抄几处,又划去几处,十几页宣纸满满当当都是卷宗上的姓名、出生与生平记事。这些姓名乍看下与店小二毫无瓜葛,但细看又都与小二生前有所关系,就如客栈隔壁的茶铺老板老刘,还有常向客栈售卖油米的粮铺伙计,以及小二时而会去代笔写信的信铺掌柜,以及信铺子边上摆摊卖馄饨的中年男子…烛火摇拽,赵捕头一页页翻阅纵卷,连带翻查摘录之人所犯刑案都一一查阅,最终,那十几页宣纸只留下几人姓名和生平,而这其中,赌坊小二徐五的名字始终未被划去。
      天色蒙亮,何欢搁着腿躺在板床上,听着公鸡啼鸣,眼中目色凝聚,眉间难得多了几分深思…官府白底黑字的告示张贴各处,店小二的尸首掌柜也已安葬,路人召认罪,手下死尸傀儡无一不被衙门差役烧成灰烬,而傀儡师本人,也满不在意地被关入死牢。
      这是何欢回到路遥镇的第二天,也是客栈生意又恢复往日的第一天。
      “店小二那日行程路线,赵某已派人前去查访,除一家赌坊外,并无异样。”时不近午,赵捕头一身便衣与一身布衣的何欢,就着客栈大堂一角的方桌而坐,桌上一壶清茶,一旁一盘瓜果,临时工小二小猴“乖巧”又安静地送上端茶送水,假装很忙的样子。
      “但若此事确为杀手所为,那店小二的死因,恐怕不会只因一只钱囊那么简单。”赵捕头饮一口茶,只字未提何欢告知的有关三个刀客被杀一事。客栈大堂,小猴假装完了忙碌,正晃着腿坐在二楼梯口上,任由掌柜的和大堂的客人们唤着伙计佯装充耳不闻,一双脚丫晃荡晃荡的,下面正是赵捕头和何欢的那张方桌。
      “衙门是以杀人劫财结的案?”何欢剥着瓜子,一面淡淡道。这结案的告示贴得满镇都是,上面只写了凶手路人召归案,却未写是因何杀人。赵捕头默然,一双深眸注视眼前的布衣,片刻,才开口道:“衙门终究官僚之地,此案涉嫌之一已抓捕归案,明日县衙便会以查无帮凶之由封案归存。往后若无特殊,亦不会再立案重启。”赵捕头的话语沉闷,剑眉紧锁,眼中目色更是深沉,但捕头有种直觉,面前布衣已有些不一样了。
      “赵老哥,”何欢微垂双眼,手上将剥出的瓜子放入空盘, “若当时我没有托小二出去打听,或许他就不会死。”瓜子崩出干壳的声音轻微而清脆,混着布衣的言语,如针刺般,低声而低沉。这是自小二惨死之后,捕头第一次听这人这么说话。
      “…我有话想问问那个人。”一杵,捕头听到面前的布衣漠然地,如自言自语般,沉声道。
      常言道,美酒都从醉里消,喝了一上午的白水和茶,客栈大堂角落那张方桌旁的两位客人,一直到近午时才起身离开。
      青瓦灰墙,高柱红梁,一个巨大的红色神龛木盒似地嵌在木牌屋檐的正上位,一个金灿灿的“赌”字镶嵌其中熠熠生辉。
      以铜钱样式作格的三扇木门敞开,四串百文的铜钱串着红线高挂在左右两侧。财进财出,赌运由天,门庭若市的赌坊门口,一块蓝底金字的牌匾高挂在正门房檐之上,上面几个雕刻凸显的大字光华夺目:腰缠万贯。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咯!”一阵阵热闹的喧呼声,赌坊小二开盅摇骰,一局输赢。
      热闹的赌坊,正在兴头上的赌徒们押注开赌,顾不上身后一个布衣负手踱步,左观右看,可惜腰间一只空扁的钱囊,上面一块镂大的补丁,只一眼便能看出一副穷酸的模样。
      那穷人布衣的身后,一个头戴冠帽,身材略显高大,却躬着背的男人手捧一只鼓包的钱囊紧跟其后。那人目光闪避,面上一颗好号的破财痣,走起路来畏畏缩缩,几次被一旁赌桌上的吆喝声吓了一跳,俨然是被人拉来赌坊的。
      一个穷鬼,一个破财,二人一前一后,不细看下简直是赔钱的绝配。
      赌坊的小二眼睛都毒,不过一小会儿,便有三四个招客的小二热情主动地上前招呼,对这两位初来乍到的生面孔又是说介又是拉拢,更有甚者,甚至表示可以让客人先单独开局试赌一把,赢了算;两位的,输了全算赌坊本家的。
      这般生意的套路,简直正中两个穷鬼破财客人的下怀。本就囊中羞涩的人开局试赌,果不其然一局全胜,进账十两。
      “两位客官的运气可真好!”一局全赢,负责做庄的小二便陪笑地附和道,一边忙着从赌桌下拿出庄银结了赌注,又整理了一番放回桌下。
      白花花的庄银整齐地摆放在做庄的木盒子里,盒子不大,里面的银锭看起来银光闪闪,沉甸甸的。
      那挂着破钱囊的布衣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目光直直地锁在那装满银锭的小木盒子上,万分不舍地看着小木盒子被放回赌桌底下。
      “客官,您随意看!咱这赌坊是镇里出了名的赢钱快!”那做庄的小二看准了时机举荐道,话没完,便见那个破财的大块头脖子一缩,拉了那布衣似乎要走。
      “不赚白不赚,再来一局!”有钱的买卖谁不愿做,赌钱的人如此,做庄的人亦如此。鸿运当头,在这赌坊闹哄哄的环境中,有几人该愿收下手来。
      一局又开,布衣时运尤佳地又赢一局,接下来几局,有赢有输,财来财往,终究还是让本就干瘪的钱袋更加枯萎。
      赌坊的小二个个笑脸相迎,也不急,这人的钱囊满盘不过十五六两,除去赌坊“赠送”的十两,说这人是个穷光蛋,还真是不错。但那人身后的大块头则全然不同,单看那只金灿灿绣着金丝的钱囊,便知其价值不菲。
      “再来!”输光了破钱囊的赌客搂起袖子坐在凳椅上,脸上的亢奋与其他的赌客别无二致,一旁默不作声的“破财”有些看不下去想要上前阻止,手里一个没抓紧,反倒被赌在兴头上的人抢过钱囊,抓出其中五十两一把押在赌盘上,“四五六!买大!”
      几个掌控赌局的小二神色会意,骰子是特制的骰子,关盅摇骰,不过是一个形式。
      “二二三,小!”开盅喊嗓,小二手法娴熟地将押注的银两收入做庄的木盒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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