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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2贫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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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贫瘠
有小厮在撒着纸钱,往空中一扔,像雪花一般四散开来,她抬起头,看见那些四处飞散,仿佛嬷嬷的魂魄也如同它们一般离了她。她心生不忍,伸手抓了一片,吓了小厮一跳,赶忙道:“大人!快扔了,不吉利的!”
她盯着手里的纸钱好一会,才弄懂小厮的话,往上一抛,那纸钱像是长了腿一般顺着窗户飞了出去。顺着纸钱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心口一阵荡然,锤了锤发麻的腿,小厮在旁边道:“大人您都跪了一下午,回去休息一会吧。”
囡女道:“你去歇着吧,我没事。”
正说着,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听得小渊姐姐的声音:“这一天天的,挂白绫,弄灵堂,撒纸币,还做不做生意了!怜伶阁要黄摊了吗?”
“小渊姐姐,这是嬷嬷!”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应是花赏。
“你可知死者为大,在这儿胡闹什么!”说话的正是采筱。
“花赏采筱,小渊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咱们怜伶阁是生意场,不能成天白布丧事的,这还赚不赚钱了!”出言的是君求,这丫头向来随风倒,哪边风大倒哪边。
霹雳乓啷的响动后,应是花赏和采筱被推到一边,小渊姐姐带着附雅楼的其他几个姐妹冲了进来,看见一旁跪着的囡女,楞了一下,马上收了戾气,赔了笑:“聆音大人也在这儿呢!”嚣张气焰马上压了下去,慌忙施了礼。
“停灵三天,不是很正常吗?”囡女转过脸,一派平静的,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重的威胁:“听小渊姐姐的意思,如果你死了,我们可以随便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是吗?”
吓得小渊姐姐跪了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囡女封了京卫总督的职位,这个位置可以砍自己几百个来回的脑袋了,哪敢再说别的。
“这怜伶阁还轮不到你们附雅楼主事说得算,阁主不在,听从十三姬的,这是规矩,坏了规矩不必我动手你也知道下场吧!还有——这寻芳苑的茶水点心深得我心,我还会常来,如果有人让寻芳苑的姑娘们受了屈,我肯定不饶!”
吓得小渊姐姐带着几个姑娘屁滚尿流的赶忙逃了。
花赏和采筱在一旁,感激于怀的,采筱终于还是忍不住,跑过来抱住囡女:“还是囡女,还是我们的囡女——”
采筱比囡女高一些,这一抱,把囡女窝进了胸口上,囡女拍了拍她后背道:“没有嬷嬷,不是还有我吗?”现如今没了嬷嬷,很多事都要从长计议,而且花赏和君求因为十三姬生辰宴的事,现在已经失了势,无人照拂的寻芳苑,结局要比惊梦园还要惨烈。
囡女深知这一点,开口问道:“你哭什么鼻子啊?问三公子不是答应了要娶你吗?总比那没有出路的人要幸运不少吧。”说完,她双眼看向了花赏。
生日宴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花赏,花赏也避着她。
花赏瞪了她一眼道:“那流花糕还给你留着呢!吃不吃了?”
猛烈点头:“吃得!吃得!”
花赏和采筱见囡女还是曾经那个馋嘴的丫头,那些生疏也都撇远了,又热络了起来。囡女始终记得,嬷嬷交给自己的嘱托——照顾怜伶阁,一直未曾忘记,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哀伤上浮,正巧花赏递来了流花糕,她赶紧抓来塞入嘴里,把那哀伤填了下去。
“慢点!慢点!急得什么!”
听花赏和采筱的大呼小喝,她仿佛又回到了原来,那时她还是囡女,不是聆音,作为囡女的她拥有的远远没有现在多,可实际上,现在的聆音才是贫瘠的——
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采筱把茶水给她倒好了,囡女正要端起来喝,孝式南就进来了:“大人!”
采筱和花赏很有眼力的离开了,在怜伶阁,这些眼力还是有的。
孝式南见那茶水空着,也顾不得别的,端起来就对着壶嘴喝了下去,也是渴坏了,对于武夫来说,不拘小节一些,而且经过半个月的相处,也从未把囡女当做外人,粗鲁惯了:“您之前让我找的凌云草,已经找到了,可是那人不卖!加了几次价,都没谈拢,我看那家伙就是想敲一竹杠!”
囡女略一思考,道:“无碍,诶!栽毁给你送的东西,你送去验了吗?”
“送去了,晚上才能得消息。”
“你把那人地址给我,哪天我去会一会他——”
然后囡女压低声音道:“在这儿布一道暗哨,每天接待了谁,随时向我报告——”
“是!”孝式南不懂囡女在一个烟花之地布置暗哨的意义,不过他不会问,在他这样人的脑子里,聆音大人足智多谋,她下的命令定然都是对的,不敢有半分反驳意见,这也是囡女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栽毁那混小子呢?”
聊了半天,才发现那小鲛人领了命以后,人就消失了。
趁着栽毁不在,孝式南大倒苦水:“大人!那小子也就在您面前跟个小猫似的,在我们跟前,那爪子,张得像个老虎!见谁都呲牙!”
“人家就是老虎!不撂爪不呲牙可还行?没事教他些东西,这孩子学习能力不错,人也机灵,还有一股子忠勇的劲儿,值得打磨打磨,石头不磨怎么变成珠宝?”看一向勇武的孝式南也犯了难,可想而知栽毁这只小老虎有多难驯了。
石头怎么磨也成不了珠宝啊——孝式南在心里默默的哀嚎着。
正说着,栽毁优哉游哉的回来了,身上还挂着彩。
囡女也不问,当做没看见一样,道:“去!给我找个垫子,我今日在这儿睡!”
一看囡女要守灵,孝式南马上机警的双手一握道:“属下告退!”一冒烟的跑个没影。
“你看,你把人一大将军吓成什么模样?”
栽毁也不答,气哄哄的从隔壁房间抱来一个垫子,往囡女脚下一扔:“哼!他们自己蠢,怨得我?”
囡女把垫子放在膝下,跪在了上面,问道:“他们怎么了?”
“我给您打一套拳!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
谁能想到一个小破孩还能看出人家练家子的问题?囡女头一歪道:“打吧!我瞧着!”倒也像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开场,栽毁一个悬踢,脚尖着地,另一条腿旋转着飞起,能入半米空,落下时,一拳直接砸地,能打出碗那么大的坑,囡女哪见过如此的打法,一阵讶异,随后突然想起池鱼思给她的那本书里也有如此记载,惊起:“你这拳法跟谁学的?”
抹去汗珠,栽毁道:“鲛人!我这拳头,比那左右开弓的打法厉害?”
揉揉他的小脑袋,囡女兴奋至极:“厉害!厉害!刚刚那套拳法你教教我!”她突然明白过来,鲛人原本就是漓海住民,鸣神的那些技能教给他们也应是几千年传下来的,自己练习也是不通其理,栽毁这小家伙真真是个福星!
被主将夸了,栽毁小孩子心性,自然高兴:“行!”
两人切磋了一宿,栽毁困得不行,囡女叫他回去睡了。她昨夜在公主殿,一晚上想着都是怎么取下公主发丝,也是一夜没怎么合眼,跪在垫子上,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朦胧间,似有动静,她隐约听见脚步声,虽然对方特意放轻了脚步,但是男人体重比女人重一些,就算肉差不多,但是骨头沉,走路的差别还是能听出不同,囡女低着头不敢吭声,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是谁,那人在棺材前停留一会,时间短暂,却像是凝结了所有一生的情感,她似乎听到了抽噎声,她不敢抬头,不能睁眼,也明白自己一旦在这人眼前如此做了,那么她的脑袋就要落地了,一直挨到那人离开半天,她才起了身,看见嬷嬷穿着的大红衣衫被洇湿的星星点点,心里叹气——这人是成心让嬷嬷魂魄流连人间吗?
一大早被鞭炮声吵醒,送葬队伍把棺材往车上一放,寻芳苑的姑娘们哭声一起,葬礼就开始了。她跟在末尾,抬眼望向天空飘洒的纸币,看它们从聚拢到分散再到分道扬镳,看它们起再到落,仿佛嬷嬷的人生也随之一般,开始又结束。她心里空得厉害,采筱哭得已成泪人,花赏搀着,泪也止不住的,她俩曾针锋相对很多年,现在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扶持了。
送葬队伍中,她瞄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识香,对方几次回头看她,都被她躲了,她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那点感恩戴德,不喜欢,有些廉价。
到了墓地,她看了一下,环山傍水,真就一处风景之地,孝式南这家伙,看着直来直去,像个粗蛮莽夫,实际上粗中有细,办事伶俐得很,很是得力。
她眼见着人们把棺材放入土坑中,姑娘们都去洒下一片花瓣,唯独她站在远处,一动不动,花赏撒完花回来,看她一动未动的,走过来道:“你也去撒吧——”
她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在她脸上看了一圈,花赏道:“囡女,你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
“变得坚硬了,我也不知是好是坏。”
在怜伶阁,除了芊和嬷嬷,最了解她的人便是花赏,她看向花赏清减不少的侧脸,也知对方这一阵日子不好过,失了头牌的花赏也不知受了多少排挤,她有些心疼道:“放心吧,寻芳苑的主事之位,还轮不到她附雅楼来掺和。”转过脸,看着花赏,在她那张清冷淡丽的容颜上落下温和的目光:“生日宴上,你那么努力的为十三姬布局谋篇,她不会不记得,十三姬很看好你,我猜主事之位应是你的。”
花赏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淡淡道:“你啊,现在还有心情想着我的出路——”
“嬷嬷生前曾让我护着怜伶阁——”她神情肃穆道,声音也跟着像是加了砝码,变重了:“我答应了——”
这时一抹阳光穿过叶子,扫在囡女面颊上,映出五彩斑斓的光,花赏过去从未深刻明白过她,此时却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了解了她,这人,冷面下藏着的那颗心,如此火热,都烫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