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79、79御啼君

　　79御啼君

　　入了水，她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身子往下沉，水不断往鼻孔里灌着，隐约听见问之惬的声音，想着——这一次你会救了我吗？却也不期待了。睁开眼睛，咸到苦的水刚遇眼时，会有些轻微的疼，看见自己的血顺着胸口的方向，向上渺渺而去，如一条血红的丝带。合了眼，等着所有的水堵住呼吸，直至窒息。

　　“囡女！”问之惬漂在海面上，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了回应，心急如焚，如此深的夜，如此辽阔的海，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的恐惧。

　　忽然一个绳索套住问之惬的手臂，仰起头，看见一艘小船上站着的东裕，快船已经沉了，他站在船边，瞧着自己，冷冷的眸没有一丝温度，吼他：“你救我做什么？囡女她不会水！”

　　“她会没事的——”东裕道，然后拉了拉绳索：“何况在这汪洋中寻她，也只是在大海捞针，如果你愿意枉死，我就收了绳索。”

　　问之惬不再回复，算是默认他的说法，东裕一个使力，绳索带着问之惬，拽回船上。

　　颜乔在岸边翘首企盼良久，等来浑身湿漉漉的问之惬和一身干爽的东裕，乘坐着一叶扁舟，轻松而归，却不见囡女身影。

　　船刚靠岸，两人脚还未着地，颜乔就上前问道：“囡女呢？”

　　问之惬偏过脸，不愿回答，面如死灰，东裕见他已经失了魂魄，代他回答：“为了抓奏柒，掉了海——”

　　颜乔后退半步，身子踉跄，怔愣间，喃喃道：“她真的是在用命，护着我们——”孝式南道：“快去派兵寻她！快！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聆音首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无论如何都没开口说下去。

　　孝式南赶忙领着将士登船。

　　问之惬语气哀戚道：“她胸口受伤，又不会水，怎能活着？”

　　一旁的东裕听了，不为所动，神情看不出一丝的担忧，缓缓道：“谁都能死，她绝不会——”口吻肯定得让在场所有人都信了，或者说，愿意信了。

　　口鼻皆被堵住，她等待着的死亡，却迟迟未到，心里奇着。腿一蹬，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推水，转过身，两臂随便一划，发现自己竟能让身子向前移动，大感不可思议，长这么大她可从未在浴池以外的地方入过大面积的水域，难道游泳这种事可以无师自通吗？

　　呼吸也顺畅了，可这呼吸不是从她口鼻呼出呼入，而是从耳旁的开出的两个孔进出的，她从不知自己何时长了这样的孔洞。心里震惊，也庆幸，奏柒刚刚伤她那一下未下死手，虽失了血，也不致命。

　　向海面游去，出了水，除了沉船上丢下的木板，座椅，一些轻飘飘的废弃物，再无一人。

　　她突发奇想，自己难道是鲛人后代？

　　可鲛人也是用口鼻呼吸，否则也不需要出水换气。

　　带着这种疑惑，她试图往岸边游去，却觉得脚下一沉，有人在拽她的脚踝，低下头，却是奏柒，一把拉她入了深水处。奏柒瞧着她苍白着唇，伤口还在冒着血，把她拽入怀里，食指点在她伤口处，很快止了血，囡女吃惊他这一番操作，也不知他意欲为何。

　　单手攥紧她的腰，往前游去。囡女并不挣扎，猜测着他的目的——一想到他一败涂地，现在抓了首将交差，也不失为一件功劳，想到这里，她反而不放弃抵抗，任他为所欲为。

　　游了许久，她受了重伤，不久之前又禁食禁水三日，体力自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雄性鲛人。待奏柒低下头去看，她早已昏迷不醒。最后一次出水换气，出了海面，突然围了一群鲛人，手拿利刃，见了是奏柒，赶忙收了兵器，左手放入前胸：“次皇子，您回来了。”

　　他抱着囡女走上岸边，其他人见他出发时领了两万兵马，此时却是孤身一人，还抱着个女子，心里惊讶，也无人敢出口问询，只能开了大门，让他们进去。而这里正是忒罗国的国土上，整座王国正建在漓海中央的海岛上。土地之广袤，不亚于其他任何一国。

　　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之后，囡女转醒，奏柒把她放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腕，直奔宫殿。

　　忒罗国的宫殿，比诫兰国的还要壮丽些，被称为水晶宫并不为过，砖瓦都是透明的，就连踩在脚下的地砖也是水晶铺成。硕大的夜明珠，挂在房檐四个边角上，阳光映照下，光芒似能穿透云际。

　　大殿外的侍卫拦住奏柒：“次皇子，您可以进去，但是她这不明身份的人，可不能随意进入——何况衣衫不整者，见了国主，会惊扰圣驾，小的担待不起。”囡女一身诫兰官员的穿着打扮，被拦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衣襟破损，有些失了礼仪。

　　奏柒回头瞧了瞧囡女，看见她被自己撕破的衣衫那里露出狰狞伤口，现下脱去自己的外衫，披给了囡女，然后帮她把扣子一一系好：“这样可以了吧？”侍卫哪见过为人服务的次皇子，皆是愕然，连忙放了他们进去，不敢再阻。

　　他步子极大，一步超过囡女两步，她受了伤，经过海水一泡，疲乏不堪，几乎是被奏柒拖拽着走路。

　　“可要我抱着你走？”他停下脚步，冷睨着她。

　　“不必！”那些骨气还是有的，却不成想吐出一口血。

　　“没想到我们竟然败在你这样的弱女子手上！”他越想越气，打横抱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入了大殿。

　　忒罗国国主，御啼君坐在正位上，旁边站着他的独女绫泣，绫泣面容娇美，年龄不大十六七的样子，正处于单纯美好的岁月。看见了自己弟弟竟抱了一个异国女子入内，惊愕万分：“奏柒你这是——”

　　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囡女往地上一扔，奏柒跪在地上：“奏柒领罪！二万人，死伤进百，被俘无数，我一人回来，无颜见君！她是聆音，敌军首将！被我擒获！”

　　囡女从地上站起，挺直腰板。御啼君伸手道：“脱逃的人回来禀报了，我也知晓一二，你既然生擒了首将，功过抵过。”他目光在囡女身上环视一圈，诧异非常，大概想不到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竟是破了他二万大军的人。

　　“你就是聆音？”

　　囡女答道：“正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却也不鲁莽无礼。

　　“御前不跪，可知礼节？”御啼君相貌柔美，虽年近五十，却容颜未衰，不过脸却过分的白了，有些病容。声线如同海豚轻吟，悦耳，就算是说这种重话，也是半分凶狠都没有。

　　“国主能否跪在一个掠杀自己同胞的人面前？”囡女从容答道。

　　两旁侍卫上前照着她的后背就是一拍，囡女又是一口血，奏柒见她面色苍白，头发湿乱，嘴边血丝连连，惨状可怜，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倔强个什么！愚蠢！”

　　往前抢了一下，囡女手支撑着地，又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这衣服可是次皇子亲自为我穿上的，怕脏！”说完，朝奏柒抛了一眼。

　　朝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狠瞪一眼，奏柒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恭敬，赶紧低了头不敢再多言。御啼君朝两边侍卫使了眼色让他们退下，缓缓道：“那么聆音大人一定不知道了，你们诫兰人对我的子民做了什么——”

　　一句话听来，囡女发现这御啼君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暴君，和他那混不吝的弟弟全然不同，态度也好转了些：“我刚听闻岛上的婆婆讲过，我们有人私自抓你们的子民，拿去比昆国售卖——”

　　御啼君点头，眼睛也是红了，气愤难当：“你可知那几岁孩童，骨肉分离，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一拳重击在扶手上，哐当一声，她身旁的奏柒身体突然一震，囡女注意到他的反常，不禁多看了两眼，发现他鬓角竟生了几分冷汗。

　　没有被君王的震怒吓到，囡女语气依旧平静如常：“婆婆也对我说过，我们有错在先，可是，国主，您打算就如此下去吗？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损兵折将，你们也不是同样吗？战争都是相互，没有真正的赢家，苦的都是百姓。您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贤明君王，这样的道理是否也曾让您苦恼？”

　　“为了活命你可什么话都敢说！”奏柒插言道。

　　囡女字字戳心，不信御啼君这样的仁君不会思考。

　　“至于我，要杀要剐随您！我既为主将，必要守护百姓直到最后一刻，生死已是笑谈。”说完囡女笑了笑。

　　御啼君瞧着囡女，看她胸襟前血染一片，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却是铮铮的，没有丝毫退缩，也是心生佩服，正要开口，却听得殿外一声断喝：“谁敢碰聆音！”

　　火一般的人直接翩然直落殿中央，手持一把流星锤，红衣玉身，正是池鱼思，身后侍卫围了上来，他锤子一转，撂倒一片。

　　锤子直指大殿正位，池鱼思说话柔和，却也掺了些威仪：“我看谁敢动我鸣神的女儿！”

　　鸣神的女儿？！囡女大脑停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鸣神的女儿？！

　　御啼君立即站起，看着池鱼思，不敢置信。鸣神可是鲛人一族的守护神，神亲临，他们这些信众怎是一个吃惊能形容。

　　池鱼思转脸，看见囡女身上血渍斑斑，气到不行，囡女哪知他平日里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发起怒来可是吓人的，原本黑得眸子瞬间转红，震怒道：“谁伤了她！”语毕，手朝殿前御座一伸，一股大水从他手心中喷出，如泉眼突然泄+了。御啼君躲闪不及，被喷了个浑身湿透，旁边的绫泣也跟着受了连累，裙子也湿透。

　　顾不得衣服湿了，御啼君诚惶诚恐的下了宝座，走到池鱼思面前跪了下来：“我不知是神祗的女儿！恕我有眼无珠！”

　　鸣神司水，管理着漓海的潮起潮落，是一个很受崇拜的守护神，鲛人每家每户都会挂着他的画像。可是一直以来，鸣神都是以女子形象示人，池鱼思以男貌现身，他们一时无法辨别也是正常。

　　池鱼思牵了囡女的手道：“你随我走！”

　　恍惚中的囡女，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对御啼君道：“国主！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走到和谈的桌子前！为了彼此的百姓！”

　　池鱼思脚尖一点，带着囡女飞出了大殿。

　　囡女从未坐过飞机，不晓得，这穿云御风竟是如此惬意的事，犹豫许久，问道：“你真是我父亲？”

　　低头瞧着怀里的女儿，池鱼思笑了，一扫刚刚的怒容：“你可会水？”

　　囡女想了想，道：“我以前明明不会，入了水，却会了——”

　　鸣神点了点头：“那便是了，鸣神的女儿天生会水，不用教，就算是鲛人，也不是天生就会水还是要学一阵的。而且，我自己的女儿，我哪辨认不出，你身上带着我的气息，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你不是女神吗？”

　　“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叹口气，池鱼思对囡女有着很多的愧疚，继续道：“为了来到人间，我失了绝大多数的法力，像刚刚那个，也只是喷喷水，糊弄糊弄人而已。这二十二年以来，我一直在找你，却全无思路。幸好，你来了这里。”说完搂紧了囡女。

　　“那我母亲呢？她是谁？”

　　池鱼思躲开囡女的直视，道：“见了只会失落，莫不如不见。”

　　“那我会些什么法术吗？”

　　听了这话，他终于确定自己的女儿还是小孩子心性，不禁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做个凡人不好吗？”

　　凡人好吗？囡女自问，得不到答案：“不知道。”

　　“放心，你身体中有印魂丹，就算只剩一年寿命，它也会保你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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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长评吗？每天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