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78、78吞噬

　　78吞噬

　　前迈一步，与囡女的仅隔一尺距离，俯视她，颜乔看她发髻上的别着的簪子，是一支通体翠绿的琉璃簪，穿梭于她那头黑发之上，也是扎眼的，颜乔发现自己竟从未发觉，这发簪是自己小叔最宝贵的东西，幼时曾拿出来玩耍过，向来温和的小叔出人意料的发了大脾气，那也是第一次见陈凝王发火，被吓得不轻。记忆犹新，到了今日，也恍若历历在目。在那发簪前，沉默许久，哪怕心思百转千回，心如蹈海，也未多发一言。

　　“囡女，你是一个情深还是清浅的人？”颜乔忽的发问，问得囡女措手不及。

　　转脸去看颜乔，看见公主的眼中悠长的目光，好若跨了时光，是碎的，拼凑不齐。

　　她不懂这眼后的深情，只反问道：“您可否愿意放了十三姬，还是放不得？”

　　虽她瞧不见公主的情深情浅，颜乔却瞧见她那双莹莹杏眼里的缘生缘灭。

　　“你口中说得那个病人，需要你用《寻药》治疗的人，可是陈凝王？”

　　囡女一时愣住，很快缓过来，想要点头，又觉得不妥，只道一声：“我欠他一副健康身躯。”

　　“所以你站了我们这边，只为了不让陈凝王为难？”知晓囡女对陈凝王的心意，颜乔突然解开了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我始终不懂，你不为名不为利，对荣华富贵皆不屑，可为何要掺和进我们之中？你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也不知自己给了对方怎样的线索，竟能让颜乔猜到这里。囡女满心诚挚，却也发现无力，只能争一争，公主不信她，她是理解的，毕竟一个与东裕有牵涉还和陈凝王有私的女人，任谁都信不过：“曾经，我是为了他，怜他为我付出所有，痛他为我错失自由。而事到如今，与公主来了海岛，见了百姓水深火热，我只想助您赢下这一仗，别无他想，您可信我？”

　　伸出一只手，把囡女扶起：“我不是一直在信着你吗？”抽出囡女腰际的佩剑，举高，月光掠过剑刃，泛出冷萧的光：“这把剑是母后送我唯一的礼物，我赠予了你——你可知其中珍贵？”

　　母亲送自己女儿，唯一的礼物——囡女的关注点却在这‘唯一’字眼中的疏离与冷漠。

　　“微臣明白。”

　　颜乔忽的把剑如垃圾一般，往地上一扔，毫不吝惜：“可母后赠予三哥的礼物不计其数，我在母后眼中，无足轻重，我知道——”

　　见公主一时失常，囡女赶忙拉住了她：“公主！您这是——”

　　“我没喝酒，也没失智，只是一时悲痛而已，这种话我说与别人听，他们不会懂，我知道你会懂。”反扣住囡女手腕，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像是那一刻要把自己的真心全都抛出给了她看。

　　囡女知道，这是公主在与自己互相博取信任，女人之间获得信任，可不是一句两句誓言便成了的，要把自己最血淋淋的苦痛拿出来与之分享，得到彼此的共情才足够。

　　正说着，问之惬匆匆跑来，离着老远就冲囡女喊道：“国主的亲笔手谕！”

　　亲笔手谕！意味着这手谕内容全是国主亲手所写，其价值可比一般的手谕要高出多少，无人敢不重视。

　　“写了什么？”颜乔猜是对打了胜仗的囡女的嘉奖。

　　果不出所料，赐了囡女爵位，还有府邸一座，下人近百。可以说是天恩浩荡了，也是少有的仗未打完，还未班师回朝，就被封了京官的，当代首次。

　　见她恭恭敬敬的接了手谕，问之惬神色复杂的说道：“现在你比我还高贵了一个层次，聆音女爵。”

　　囡女再次细细去看手谕内容，随口应付道：“那你以后在京城中见了我，别忘了下车施礼。”她突然在那字上，定格，那些苍劲小字如此眼熟，她记性极好，甚至笔迹都过目不忘，默默收了手谕，未说别的，心里却大受震动。

　　怜伶阁的墙壁字迹，《寻药》的后页留言，竟都是出自国主之手！可是它们之间到底有何关系？百思不得其解时，东裕姗姗走来，朝公主施了礼，然后嘴角笑意盎然道：“祝贺聆音首将了——”

　　她猛地回头，去看东裕，好像心里有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懂东裕，总觉得他招招制胜，却好似在故意放着水，她不懂，此时却有了眉目。她全然不顾公主和问之惬在场，径直朝东裕走去，突然孝式南疾跑过来。

　　孝式南大呼：“不好了！奏柒跑了！”

　　“什么！”最先震惊的便是颜乔，她本想有这么一个筹码可以和鲛人坐回到谈判桌上，现在没了他，这以后更是艰难，鲛人记仇，日后是肯定回来报仇的。

　　囡女对孝式南道：“准备一条快船！”

　　“是！”孝式南领着几个士兵，往海边跑去。

　　“怎么可能逃了呢？他不是被关在公主营旁边的囚牢里吗？”问之惬问出心中疑惑，转而看向一脸凝重的囡女。

　　现在她心里犯疑着同一件事，如果没有人做内应，料他奏柒就算长了十条腿也万万逃不得的。此时，东裕在他们抓了奏柒之后出现的时机就非常微妙了。她瞧向东裕，他正嗑着瓜子，老神在在的，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船备好了！”孝式南赶回复命。

　　囡女与孝式南直奔快船，问之惬和公主、东裕也跟了去。

　　“大人留步——”一直跟着的未茗突然小声叫住了囡女。

　　待其他人都上了船，未茗低声对囡女道：“大人！我劝您还是不要追了——”

　　“为何？”囡女惊讶。

　　未茗面露为难，却不肯吐露实情：“这件事，复杂异常，深究下去，对您不利。”

　　东裕亲自跑来偷偷放了人，她自然深知其中的轻重，问道：“这事与谁有关，你不妨说来听听。”

　　未茗吓得跪下，拼命摇头：“大人莫要逼问小的了！”

　　心中有数，逼问未茗这样的一个小班，也是毫无意义，也知他也是为她做打算，道：“我知道了，上船吧，奏柒是必须要抓的。”

　　见囡女如此坚决，未茗不好继续坚持，只道一句：“小的只是不愿您与文雀将军一样——”

　　她听到了关键词，顿了一顿，也未多想，此时还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

　　“方向，忒罗国！”囡女道。

　　“大人！”掌舵船员当即震惊。忒罗国，鲛人之国，位于漓海中央，周边警戒极高，哪是能随便靠近的。

　　“囡女！你这是疯了吗？！你不要命，可是公主也在船上呢！”问之惬为她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着急。

　　回身，看向颜乔，颜乔冲她微微点头：“不用顾及我，做你想做的便好。”两句话给了囡女足够大的底气，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东裕嘴角悄悄勾起了边。

　　“深夜海面，上哪去找奏柒？”

　　话音刚落，未茗突然道：“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异香从海面飘来，像是茉莉香味，又像是蔷薇，说不清。囡女闻着气味，对掌舵船员道：“寻味去找！”

　　味道越来越浓，未茗低头一看，水下有一个黑影在动，往前一指：“他在那儿！”

　　船快速靠近，那黑影突然跃出水面，巨大的香气让所有人捂住了鼻子。

　　“这是怎么回事？”

　　囡女笑道：“我在他的伤口中涂了百花香，平日里无色无味，可一旦接触了海水就不一样了，他每次换气，香味便溢出一些，随着他的血液流动，越来越浓。”

　　奏柒直接跳入了船上，冷冷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囡女身上：“聆音大人，你真乃一妖女！各种妖术齐齐上阵！”

　　“要论妖术，我不及你们——”囡女摆摆手，也是自谦到底：“奏柒大人为何要匆匆离去？难道怪我们招待不周吗？”清淡眉头一凑，真就生出几分委屈。左右看了看，孝式南马上心领神会，示意两边士兵赶紧包围了他。

　　听闻此话，奏柒不怒反笑，半蹲下身子，一只手伸了出来，突然食指长成一条又长又粗的尖利柱状物：“也是，你不说我倒是忘了——”猛地往甲板上一扎，只听哐当一声，甲板裂出一个大洞，那柱状物还快速生长着，直达了底部，下面的士兵大叫着：“船底裂了大洞！进水了！”

　　甲板马上乱做一团，下去掏水的，保护公主的，不亦乐乎。

　　“保护公主！”囡女道，却不知奏柒的目标是她，一个闪身，站在她的身后，收了食指的柱状物，舔了下舌头道：“你当真让我另眼相看，可惜，我们以这种方式相识，聆音大人——”

　　拔剑回刺，这一下稳准狠，她虽未曾习过武，却也和芊学了些花拳绣腿，摆摆花架子，奏柒两臂一合，挡住攻击，向后撤了一步，囡女剑指奏柒，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心如擂鼓，她刚刚那一下已经用尽了所学，只能哄得一时，真要过招，马上就会被拆穿她没有真实武艺傍身。在场所有人皆目瞪口呆，谁也不曾想囡女竟有些功底在身，是会使剑的。

　　“囡女！”问之惬焦急万分，举剑向前，却被囡女拦了回去：“别过来！”鲛人善巫，尤其是被逼急了的鲛人，谁也不知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而且她也见识了中了巫的长皇子，要是真有人被鲛人算计，中了巫，她也是无药可解的。

　　囡女对孝式南道：“带着公主和其他人赶紧乘坐救生筏离开！”

　　“大人！”孝式南不忍她一弱女子留下，被囡女呵斥道：“快走！”

　　“囡女，我与你在这里，我不走！”颜乔眼神坚定道。

　　被这几句言轻义重的话感动到了，可此时此刻，不是论情的时候，囡女咬咬牙道：“为百姓亡，我也算死得其所，公主不必白搭一命。”

　　孝式南回看自己主将一眼，以前他瞧不起囡女，觉得她一介女流，靠着运气走到现在，此时却由衷佩服，那种情感与对待文雀将军等同。她背对着撤退的人，不敢眨眼，生怕一个松懈，被奏柒钻了空子，只听得身后救生筏划离了快船，才放下心。而此时，除了奏柒，船上已经只剩下囡女、问之惬和东裕了。

　　毕竟不是常用剑的人，手持着时间长了，就会抖，奏柒终于看出门道，手背一磕剑身，快速闪身，一下子把囡女拉入怀中。

　　“你做什么！”问之惬挥剑欲夺下囡女，奏柒把囡女往前一拉，道：“怎么？不管主将安危了吗？”

　　他只能收了剑。

　　水很快漫过了船舱，颜乔站在救生筏上，望着缓缓下沉的快船，心如刀绞，再不下船，等着沉了，他们就绝无生还机会了。

　　见问之惬乖乖收剑，奏柒满意的笑了，脸贴在囡女后颈道：“鲛人的鼻子很灵的，你的伤好了吗？”说着，一把撕开她的前襟，手指直接插+入了她的旧伤上，刚刚结痂未愈的伤口，马上又裂了开，血流如柱。

　　囡女疼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奏柒抓住了胳膊，她满头冷汗道：“你想怎样？”

　　“你区区一个剑都拿不稳的弱女子，竟然敢用些邪术妖法破了我两万大军！你以为我会轻饶了你吗？”说到这里，奏柒咬咬切齿，也是恨到极致。这一败仗，让奏柒损失的不仅仅是将士，还有颜面。

　　东裕的泰然自若早已丢弃不见，眼瞅着囡女失血过多，面容也是渐渐苍白，也是变了脸色：“现在无人可以抓你，你放了她，我们相安无事——”

　　他多瞧了东裕两眼，眸子复杂错综良久，突然就妥协道：“也罢！”说着一松囡女，转身就要跃入海中，囡女却回身跳上船沿去抓他，手扑个空，鲛人动作极快，早钻入海里，而她却没站稳，一下子落入了水中。

　　问之惬急忙冲过去，半分犹豫都没有，也跟着跳了下去。东裕更是疾跑过来，伸手去拉囡女，还是没来得及，只抓入手心一片空茫，他站在船边，入水的囡女早已不知沉入哪里，望着仿佛能吞噬人的大海，陷入静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