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7、7触景生情

　　7触景生情

　　在院子里拉起一根长绳子，把所有的传单被罩都晾了上去。初春的风正合适，雪白的单子扬起帆一般的肚子，她把两个袖子撸下来。回过身，花赏正带着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后面，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些时间。

　　她先看了看那小女孩，模样普通，姿色平庸，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然后瞧去花赏，今日的她稍作打扮，清冷的吊眼梢涂上薄薄一层淡色眼影，她走过去，伸手给花赏的眼角蹭了蹭：“换了化妆师么？怎么眼影涂得位置都不对？”

　　花赏一动不动，任她擦着，等她停下动作，朝小女孩抬了抬下巴：“嬷嬷让这孩子跟着你，见识见识世面，初夜也让她去守门。”

　　姿色平庸的女孩子在怜伶阁，做不成接客的姑娘，也就只能往其他方面培养了。她打量小女孩——搓着手，两手鸡黄，一看就是穷困人家的出身，做惯了苦活重活，跟着她倒也是专业对了口。

　　点点头，随手把空盆递给女孩：“送去洗衣房吧。”

　　女孩接了空盆，问道：“洗衣房在哪儿？”

　　“自己找。”

　　不敢再多问，女孩拿了盆赶紧跑了。

　　“真是严厉的老师呢。你连名字都不问问，就打发人家做事了？”

　　“老师不必，她这样的学生跟不了几天就分配到别处了，知道名字有什么意义？不是还要分离？记住名字只为了有一日偶然碰面打招呼能叫出彼此吗？”

　　“你这老师心肠太硬了。”花赏淡淡抹她一眼，矮下身子，闭上眼睛：“你再看看我这妆哪里不合适，给我改改。”

　　“还有客人要陪吗？”她低头去看，鼻影有些重了，食指擦了擦。

　　“你真把这次温泉之旅当做假期过呢？”花赏嗤笑囡女太单纯：“小渊姐姐弄了一个处女秀，让有着严重处女情结的老顾客看看咱家的几位未出阁的小处女们，其实就是给几天后的小鱼拍卖会造造势。昨日看戏的那些男人可都不是在看戏——”

　　“小渊姐姐这次不是病了没来么？”

　　“她和邵哥哥都是娇身子，浸不得热水——”掏出小镜，照了照，发现就是让囡女随便蹭两下，这妆容就顺眼多了，花赏道：“你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饭洗衣化妆礼仪医术账目样样都行，却仅仅是一个浣衣奴。”

　　“我就是无聊多学了些。”

　　“你愿意学，也得有人愿意教啊，不管是邵哥哥还是嬷嬷都对你格外偏爱呢。”

　　“也不一定所有人都偏爱。你有那个心，我可以教你——”

　　“如果是囡女，我一定学！”花赏抱住囡女一只胳膊开始撒娇，头枕在她手背上，轻声道：“囡女，那采筱有什么好，别和她走得太近。”

　　“我也想知道采筱觉得我哪里好，总缠着跟我聊天——”

　　花赏抬起脸，瞧她圆润的下巴，忽的起身：“客人给我带了一些流花糕，吃过吗？”

　　流花糕，一听名字就觉得味道很好，她心思一动，摇摇头：“没有。”

　　“今日你去我屋打扫，我在桌子上留两块给你，极香，极软。”两个形容词就激起了囡女的食欲。

　　“那初夜拍卖会，买家的名单出来了吗？”

　　见囡女提到这里，花赏叹口气：“说起来，小鱼的命也真是不好——”话说一半，停了。囡女也不追问，她知道后半句的大概意思，脑里浮现小鱼抱起篮筐抢着帮她洗衣的样子，她在心里重重叹口气，没说什么。

　　过一会，囡女见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尴尬，道：“她再不好，也比你那时强一些吧，别再触景生情了。”

　　“走了。”花赏又恢复了清冷姿态，捋了捋头发，进了游廊，那婀娜身子一会就没了踪影。

　　撒娇的花赏有多稀有，就好像在野外发现了熊猫一般。她知道那份名单一定震动到了花赏，以至于一时心情烦闷，上她这里散散气。

　　走到床单后，迎着风，轻轻合眼，院里树木的味道、花草的香气都一并散入风里，入了她的鼻。忽的，风起，风势加重了些，被单高高卷起，待她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人，他眉眼皆是清的，眼圈周围微微泛红，病态的惨白脸色，一身墨绿，一席飘逸。

　　他瞧了瞧日头，挡住脸：“好烈的阳——”

　　她抄起地上的折伞，打开，伞落在了他的头顶上：“是怕日晒吗？”

　　出爻视线滑向握着伞柄的手，那双手并不纤细，因为常年做工，已是粗糙不堪，沿着伞柄一路向上，然后转弯，渐渐地，移到她那张圆润的脸上，在她杏一般的眼上飘零许久，终于尘埃落定。他不说，她也不发音，两人四目相对，有什么似乎从他心底往上钻，一直到眼底，他唯恐它们冒出来泄露了什么，快速道：“你真的能见到我。”

　　“见不到你，怎么给你打伞？”

　　他默默一笑，道：“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

　　“那家伙不是人吗？”囡女很快抓住话中漏洞问道。

　　“你说呢？”他当然清楚她指的是问之惬，没正面回答，看她头发上依旧缠着问之惬的衣袖，眼色转深。

　　“找我有什么事吗？”既然他和问之惬是一路的，那也应该关心着同一件事——印魂丹。

　　“想和能看见我的人呆会儿。”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外，不禁多看他两眼，身体虽然有些不太真实，但表情都是一清二楚，眼睛亮亮的看向自己，有些孩子气，她没法说些拒绝：“那你在这儿坐会吧。”囡女把伞支在树上，他真就乖乖的走过去，站在伞下一动不动，哪儿都不去的。

　　她坐在石凳上，稍作休息，忙了一上午，洗完衣服，一会就要去各个房间收被单床罩，总要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

　　长辫甩到一边，发尾撘在肩头，露出另一边白亮融肌，好似那皮肤随时像初雪一样化了。用衣袖擦去汗水，汗里的油脂留在脸上，阳光一照，泛出光泽，如同在她脸上镀了一层光晕，如此得柔和，暖了心肺。

　　出爻不声不响，双手交叉站在伞的阴影下，看她，目不转睛。

　　她突然转过脸道：“我一会去各房间取换洗衣物，你也一起转转吗？”

　　一愣，他不知她为何会邀请自己，但是也欣喜：“走吧。”

　　拿下伞，她朝出爻看了看，出爻乖顺的走入伞中，与她，对影成双。他看着那伞——油纸伞面，用极细的笔画的芦苇，已经泛黄，看来是用了许久，伞骨青红色，并不是钢铁结构，而是木质的，他把手指放在距离囡女一指之遥的伞柄上，微微驮着背，毕竟两人身高的差距还是有些大的，见他如此，囡女默默的抬高了一点，不小心与他的手指叠在一起，她才吃惊的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他的手，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悄悄把手移了下来。

　　他静默着，眼睛一刻也不停的放在她身上，两人彼此无言，走回了游廊。把伞一收，囡女道：“先去君求的房间吧。”说完就后悔了，君求，他应该是不知的。

　　出爻点点头，跟在后面，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正正好好挡在了他前面。

　　看着她的背影，细腰，宽敞的长裙，走起路来一点杂音都没有，大概因为她总穿着软底的布鞋。她步子太快，裙边总是摩擦鞋带，所以它们经常会开，长带子甩出一段，此时她只好蹲下身去系，于是他超越了她，走在了前面。

　　“我的房间不用你去！”君求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眼瞅着就要穿过出爻，囡女突然不管不顾的冲上，挡在了他的面前：“我知道了！”

　　君求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干嘛！说就行了么！差点撞到我！”然后朝四下看看，刚刚囡女的样子像是在——护着谁？！

　　本来头牌就只能有一个，但是在怜伶阁却有了三个，原本她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头牌的名号理应她占着，但是这雨后春笋钻出来的两个小妹妹，让她心情总是烦闷。这位二十一岁的当红头牌，因为囡女和另外两位走得太近，所以对她向来没有好脸色，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身体比脑子先行了一步，自己的行为也让本人吃惊许久，她转过脸看了看身后的人，他眼里的惊讶早已散去，只留一层不易察觉的情感。

　　君求心里气着，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朝囡女发火，踢了一脚她手里攥着的伞，然后离开了。

　　“你为什么护着我？”他突然出声。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的问出口，挤了半天才说了句：“你不是说我是唯一能看见你的人吗？那么，我对你，就多了一份责任。”也是一份奢靡——心里如此想，嘴巴没有如此说。凝神去看眼前的男子，看他发丝从头顶滑落腰间，看他上挑的眼角，看他眉目如画，看他衣角飘飘。

　　他嘴角一挑，也没多言：“下一家你想去哪间？”

　　“花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