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6、6墨绿男子

　　6墨绿男子

　　翌日，太阳还未出勤，她已经早早的去了浴场那边再去寻铜簪下落。四点的春，日头是不肯多到一分钟的，她借着院落里稀稀疏疏的路灯摸索到了浴场的休息大厅，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那时的月还未褪净，隐约看见里面站着两人，在聊着什么，于是躲在石柱后面听着。

　　“她弃了神职，毁了一身修为，连魂魄都断个干净，一丁点神的气息都无，你怎么确定那个女子就是鸣神？”说话这人样子很怪，轮廓轻飘，似是而非的，修长身材，一身墨绿外褂，长发及腰，看不到脸，语气也是绵延、有气无力的。

　　“她身上有栖云香的味道，天神把印魂丹当做心肝宝贝的存放在围云阁，围云阁日日被栖云香薰着，那香气，就算转世投胎也跟着。闻着味道也不会错的——”说这话的人，她认得，正是说取了她六十年寿命的人。

　　“不过你取了她六十年寿命，也是——手法奇特。”

　　“她那样子，看了就心烦——”

　　“什么人？！”墨绿男子突然发声，随即转过了身，囡女从石柱后面缓缓走出，她头发用昨日扯下的衣袖绑成麻花辫，青蓝碎花裙配着土橘小褂，这一套下来一般人穿上再洋气也能生出几分土旧，她穿着，就很惬意。她本想直奔问之惬理论一番，却被眼前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他长发散着，煞白的脸，唇都是无色的，一双眼是灰绿色的，像是碧波清潭的湖水被蒙了一层烟雨朦胧，眉眼鼻嘴都是细致的耐看，经得住任何一次的端详，眼框边带着轻轻的淡红色，眼睑上落得一处黑，虽是病恹恹的，却不失俊逸，气质迷离又凉薄。他与囡女对视良久，微微带着讶异：“你看得见我？”声音没什么力道，也由此温柔异常。

　　囡女没答他，只问道：“你的眼是灰的吗？”

　　墨绿男子吃惊得把目光投向了问之惬，大约猜到问之惬夺了她的色彩，转过头看向囡女时，眼里的神色已经有些复杂：“灰绿的——”

　　灰绿，她在心里想象着那颜色，应该是雾气昭昭的早晨被覆盖一身的青苔吧。

　　“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他低语，突然发现自己泄露太多，连忙撇过脸道：“我在寻常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团雾气，没有人能看清我的本体。”

　　“那你一定比旁人更清净些。”她道。

　　墨绿男子狠吃一惊，他从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安慰了。

　　“你得本体不是在睡着觉么！”问之惬冷哼一声，插入话来，生生断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刚刚看见囡女把自己的袖布当做头绳就像调笑一番，现在抓住了机会怎能错过？走过来，猝不及防的拎起她的发辫，摇了摇，发梢的袖布可怜的抖了抖：“咂咂！你这是拿我的袖布当做定情信物了吗？”

　　她没有头绳花绫，早起着急随手拿了这个用着，也没想那么多，平生第一次红了脸，粉色在她雪白的脸颊处晕染开来，甚是可观，心里一急竟语塞了。

　　墨绿男子看着她，看她的脸色由惨白转为红霞漫天，心念一动。

　　“你怎样才肯把六十年寿命还我？”原本，寿命这种东西就是虚的，也许对方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但是失了颜色，又听到两人对话，直觉告诉她，这种事假不了，她不能等到一年后，赌一赌真假。

　　他抬眼，笑意随之浮现：“用印魂丹来换。”

　　“我真的，不知印魂丹——”这话梗在喉咙里，让她喘息都困难：“我只是一个浣衣奴。”

　　眉毛一扬，嘲弄尽显：“也对，一个奴婢能做什么呢？给妓女洗洗内衣，给嫖客洗洗床单么。”

　　一旁的墨绿男子都听不下去了，眉头微蹙，心想——他一个神，竟说话如此粗鄙，也是怪谈。

　　“是，我只做那些，您说的印魂丹，我听都未听过，您为何为难我呢？”囡女把姿态降低，试图和对方好好说一说，抱着也许能说动对方的期望。

　　“按照常理，你应该下跪求我。”

　　“我这样卑微的人，膝盖还值钱吗？在您这样的人眼里，有一丝价值和意义？”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没有千金之躯，遭人白眼嫌弃的事不少，都是默不作声，因为她知道富贵的人都喜欢揉捏卑贱的人，那样会获得一些优越感的愉悦，她知晓那心理，却不愿做些徒劳的无用功，她知道自己跪了，无用。

　　看了半天戏的墨绿男子，终于开口，他弯下腰，直视囡女：“你前世是鸣神，漓海的潮起潮落，几时鸣鼓几时涨潮，都由你掌管。后来遇上一个赤脚王子，与之相恋，他们的故事戏里讲得明白，戏里没讲的是她偷了天神的宝物，自毁神格堕落人间，现在我们只要找到宝物就可。”

　　“您觉得我哪里像鸣神？”

　　她这一问，真把男子难住了，鸣神性子刚烈易折不易弯，容貌美艳，一曲还神舞让天上众神如痴如醉，那样的女神，眼前的女子有可比性？她虽美，却气质温酿，缓缓的，长久不惊艳，言谈举止之间总有疏离之意，哪里像那烈火般人儿？

　　“如果有一日，你们发现搞错了，请把六十年寿命还我。”话已经说尽，忽的就疲惫不堪，她也不再纠缠，转身就走。

　　墨绿男子看她身影远去，轻声道：“怎么还？神做事有拿未有还——”转身对问之惬道：“怎么就偏偏与她针锋相对？不像你作风。”

　　“第一面就不喜，哪里看都不得人待见。”

　　“你这是私仇作祟。”

　　问之惬拿出囡女的铜簪：“出爻，看看这个，有没有残留的气息？”

　　接过簪子，眼睛含有别意的多瞧了下问之惬，嘴角微微一动：“你也心有疑虑。”说完，双掌合十，铜簪夹在两掌中间，闭眼，四周的空气开始默默升腾，凉的，有了热度，向空中散去，渺渺而起，等他再次睁开眼，灰绿的眸子成了草绿色，神情凝重得打量铜簪，眉头紧锁。

　　“怎么样？”

　　“这不是鸣神的东西。”

　　“那是谁的？”

　　“未知。”

　　“那么，她不是鸣神？！”

　　“上面有鸣神的气息。”放下话，出爻不再多语，化了身影，没了踪迹，只扔下问之惬在原地头脑风暴，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铜簪还没还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