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15、15十三姬

　　15十三姬

　　第二日回到怜伶阁后，公主的点绛妆就火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已婚的未婚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抢着化一个点绛妆出门。兴起了一股公主风的妆容，寻芳苑的姑娘们马上抛弃了刚火不到一日的落梅妆。而她这个点绛妆的原创作者还老老实实的在下院里洗着衣服。

　　她忽然发现有些事物变了时——是昨日找她茬的那个姑娘提着一盒珍珠粉来找自己。

　　“囡姐姐！你给公主化的那个妆给我也化一个可好？”和昨日飞扬跋扈的气焰全然不同，多出了几分谦卑。这姑娘刚来怜伶阁时日不久，一来就出了阁，因为容貌姣好，也在客人那里吃了香，办事说话上总是盛气凌人些，和君求有得一拼。

　　抖落一下手里的湿衣，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水渍还未拧尽，识香那小丫头做事毛手毛脚的，干活虽勤快总差点谨慎劲儿。其实，她并不想应承下这活儿，一旦应承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排了队的等她，她不喜欢那样的壮观和醒目。但是，她又不愿树敌太多，被人说了误解的闲话。左右为难时，道：“你可有淡红色的眼影？”

　　“这——我平日都是用蓝绿色的眼影。”

　　“那你等嬷嬷采购眼影时，多加一个浅红色的，再来找我。”她把珍珠粉推给了对方：“这个，我恐怕现在收不下了。”女子没法再说什么，虽有怏怏，但是也不觉被拒，对囡女道了声谢，拎着盒子走了，就这样打发了一个。

　　“姐姐给我也化一个！”蹲在地上拧着衣服的识香插话道，她在小丫头的脑门上敲了一记：“你给我拧得认真点！”

　　因为百谷浴场的事，识香念着她的好，不出几日与她已经混熟，早已不是前几日觉得她凶又不近人情的冷冰人儿。

　　“自从姐姐从公主殿回来后，就成了这京城的大红人，你不知道，有好几户人家的大小姐，想求姐姐去府上为她们化妆，都被嬷嬷拒了。”

　　她瞪了这小妮子一眼：“就你多嘴！”

　　“姐姐！”识香突然神秘的低声道：“你让我问的事，我都问了。”

　　赶紧也蹲下身，低声问道：“怎样？”

　　“肖径府的二公子近日都没来怜伶阁。”识香见囡女的面瞬间没了颜色，脸跨作一团，问道：“姐姐打听他做什么？”

　　“他欠了我东西！”所谓打听问之惬，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真正想知的当然是出爻。

　　她承认，这种，叫做相思——

　　“那三公子呢？”

　　“他倒是经常来。”

　　不用问也知道，三公子一定去的是采筱那里。

　　识香这丫头，虽然干活笨手笨脚，但是打听个小道消息，倒是比别人机灵得很。这股子机灵劲，也被嬷嬷相中了，最近常让这小丫头去寻芳苑帮忙着，估计在这里洗衣服的时日也是不多了。如果跟着哪个姑娘腾达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从不觉得技多压身，只要嬷嬷派了活儿给她，她必然要学一技之长才回来。嬷嬷让她去医馆给大夫打下手，她竟学会了给姑娘们看妇科病。嬷嬷让她陪着去采买胭脂水粉和衣装，她竟学会了给姑娘们化妆和服饰搭配。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偷师成功的，只有她知道自己用了几成心思，吃了几成的苦，说了多少的漂亮话。都传嬷嬷偏爱她，给她开小灶，偷教她武艺，可惜她们不知这其中的机遇只算之一，别人没抓住，她拼了命的抓住了。

　　只为了，在这里，住得长远，睡得安稳。

　　正聊着，花魁的丫鬟来了——

　　花魁十三姬绝不是央求她化什么点绛妆的女人。怜伶阁最美最骄傲的女人，还不屑于和其她人相仿。十三姬住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名字——牡丹亭，阁主特意为了她造了假山，放上了一座货真价实的牡丹亭，通往亭子的两边小路上栽满了牡丹，花魁的牡丹四季不谢，据说是阁主特意去高岭国花高价带回来得特殊品种。阁主对十三姬，已经算是独宠了。

　　本来，其它妓院头牌只有一个，花魁和头牌都是一个人，只有怜伶阁，花魁是花魁，头牌是头牌，两者总差着一步。

　　不懂事时，最喜欢的就是能有机会去一次花魁的院子，目睹一下不败的牡丹。十年来，这种机会，几乎没有几次，不要说她，就是愿意砸钱的宾客，也不是说见就见的。没有人能逼迫十三姬接待她自己不喜欢的宾客，哪怕是嬷嬷也不可以。

　　丫鬟并没有跟上来，她自己上了阁楼，屋里只有十三姬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梳头，木梳插入发丝里能一滑到底，听见了她上楼的脚步，并没有起身，只用那好听到能让耳朵迷路的声音道：“你来了——”缓缓的转过了脸。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能让她倒吸一口，这是让所有女人都失色的容颜——细柳弯眉，鹅蛋脸，珍珠光滑的肌肤，鼻尖如同滴落叶子上的圆润水珠，小巧没有纹路的水润朱唇，尤其是那双眼，像是中途截了流的水泊，全部倒入她眸里一般，总是含着水汽，被这样一双眼看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产生被这娇柔女人深深依恋的错觉。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是这个表情？”十三姬捂嘴笑着。

　　“可能是我太浅薄，只会被姐姐的美貌迷了心。”

　　十三姬笑得花枝乱颤，娇嗔道：“你这丫头，许久不见，别的能耐没涨，拍马屁的能力倒是涨了不少。”嘴上骂着囡女，其实也是受用，花魁的美貌自不必说，但是囡女就是有本事连着别的一同夸了。

　　在怜伶阁，被夸好看已经是家常便饭，可是姑娘们依旧还是吃这一套，因为美貌就是她们的看家本领，没有人夸了才会慌张。十三姬躲在这个僻静的小楼里十年，一年才见一次客，那些簇拥的夸赞，都稀缺了，偶尔听一听，心里会踏实些。

　　毕竟十三姬已经二十有七，花期马上就要过了时效，所以那三个头牌才会争得厉害，还有六十一天就是十三姬的生日了——

　　没了花魁头衔的最美女人，哪怕骄傲如十三姬，内心也是迷茫的。

　　十三姬不提叫她来的目的，她也不急着问，趴在栏杆上眺望牡丹亭上的牡丹：“每次来这儿，最喜欢的就是看看这些牡丹花，也只有在姐姐这儿才能见到这花，也只有姐姐才配得这花。”

　　这一番骚话下来，说得十三姬身心舒畅，摇曳着裙摆走到囡女身边，也学她的样子，全然不顾形象的趴在栏杆上：“囡女，你如此剔透，总是知道我想听什么，那么你告诉我，今日我为何叫你来？”

　　“姐姐你知道我不爱听些八卦，尤其是从宫里传来的猜测揣摩。”

　　冰雪聪明如十三姬哪里听不出她的话里有话，当囡女被叫去公主殿以后，这位美丽的女人就知道，自己和公主的事肯定是瞒不住她的了。

　　“你知道我给颜乔公主化的是什么妆吗？”她侧过脸，瞧着眼前的绝色美人，真的绝色就是只需在眼上轻轻刷薄薄一层淡红眼影，然后在两腮打上一点点的嫣红，最后在唇的中央点上两笔艳丽，就能艳压整个怜伶阁。

　　所谓的点绛妆，正是十三姬十年如一日化的妆。

　　听闻此话，泪无声的从十三姬眼里滴出，滑下脸颊，什么叫仙女落泪？就是这样了。囡女恨不得化为男儿身，把这个惹人心疼的小女人拥入怀里，轻轻安抚。

　　“姐姐你恼我自作主张了？”

　　“这妆本就是你的原创，你为公主做事，当然要选熟悉的、不易失误的操作。”

　　十三姬之所以成为花魁，可不是单凭外貌就能登顶的，善解人意和通情达理也是其中的必要条件之一。

　　强忍下泪，歪头问囡女：“点绛妆，她化上，好看吗？”

　　那一歪头，一忍泪，让囡女的心都化了，好想把全世界都给这个小女人，她突然发现认识了十三姬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是这个小女人的颜粉，从来都是。

　　“其实我，之所以给公主化这个妆，是因为我的眼睛——失了颜色，再也看不出色彩。”第一次，她把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和盘托出给十三姬，因为心里明镜——她今日知道了花魁和公主的秘密，那么就必须要拿出同样份量的秘密才可以获得对方的信任。失色的事，她是连芊都会瞒着的。

　　而且她也确信，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给十三姬，这个女人是绝不会告诉给第二个人的。不仅仅因为是对人品的肯定，更是因为十三姬是花魁，可以说是怜伶阁最顶端的人物，这样的人，没必要泄露一个小人物的事。

　　等听完她的话，十三姬震惊在原地：“囡女！你胆子可真大啊！”随即，自己和公主的私情，那些微小的顾虑也随之烟消云散，牵起囡女的手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可愿把我当做亲姐姐——”

　　“我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姐姐！”她能靠上花魁这棵大树，在怜伶阁，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只有窃喜的份儿。而且还一口气的，靠上了两棵，何其有幸！

　　福祸，真是相互依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