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13、13颜乔公主

　　13颜乔公主

　　祸事吗？

　　她环顾四周，非黑即白——

　　这祸是大了——

　　采筱前脚刚走，颜乔公主的马车就到了。

　　颜乔公主是当今老国主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视如掌上明珠。小公主性如烈火，脾气暴躁，任性顽劣，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依然没有要嫁人的打算，几个国家的皇子都来提过亲，被老国主一一推了。

　　虽为浣衣奴，坐马车倒不是头遭，第一次是和院子里的姑娘们嬉闹，误打误撞的躲进了芊的马车里；第二次是和嬷嬷去街上采购花红，第三次就是坐上了花魁十三姬的车，去给她挑一款眼影。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十三姬，怜伶阁最美的女人，深居简出的花魁可不是人人有资格见到。第一眼，她一个女儿身，也被迷去了七八分的魂魄，用美来形容就太匮乏了——妩媚得酥了骨头，一举手一投足都撩拨人心，声音如琴弦丝丝又如笛声渺渺。她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男人愿意为了这个女人不惜砸下重金也仅仅是为了一睹芳容，十三姬这样的女人，只消一眼，就够念一辈子了——

　　她坐得马车不多，但是怜伶阁的马车和公主的马车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奢华得仿佛把宫殿一角搬到了马上。她拉开火红绸的帘子，诫兰国宫殿的内景就一览无余了，高墙内，长廊间，地铺黄金毯，房顶镶嵌金窑砖，长明灯四起，亮如白昼。

　　但这些鲜艳浓烈的色彩，在她眼中，皆是浪费的——

　　一旁跟着马车的侍从低头对囡女道：“姑娘，这宫里不是怜伶阁，规矩多，眼睛多。”

　　马上心领神会，合上了窗帘，不再四下张望。

　　入了宫，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斟酌思量。心里的忐忑一时也不消停，这诫兰国的公主可不是采筱，就算知道她撒了谎，顶多也就是娇嗔她一句，可是这公主怎么骗得？

　　“到了。”随从下了马，她从车里跳了下来，让旁边的宫人皆是一惊，大概心里都寻思着哪里找来的莽撞人。她看到四周宫人的反应，发现自己动作太过粗鲁了，不禁谨慎了些，关了些自己平日的不拘小节。

　　“你们一个个的领着高薪俸禄，连个洗衣服的奴婢都比不上！”

　　离老远的，就听见骂声，响彻的——

　　殿内跪倒一大片，化妆品扔了满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披头散发，一身红衣，往外扔着梳妆盒：“滚！都给我滚！”跪着的人纷纷拎起裙子，往外小心败退。

　　见此情景，她吓得赶忙低下了头，跟在随从身后，不敢逾越，身子缩成一团，脖子都快要折到胸下了。

　　“公主！那浣衣奴带到了——”随从小声禀告。

　　红衣女子走下台阶，沉声道：“你可是给那怜伶阁头牌化妆的奴婢？”

　　“正是小的——”她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喘一下，生生憋了口气。

　　颜乔公主绕着她走了一圈，把她拖地的裙边都看个仔细，甚至都没放过她头顶上的那条银色绫子。今日她为了见公主，穿上了平日不舍得穿的藏蓝色长裙和碎花对襟小衫，就差沐浴更衣斋戒几日以示隆重了。

　　“抬头给我瞧瞧！”

　　“小的不敢！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让我这双低贱的眼污了！”她拼了命的把自己这辈子学会的最自谦的话用上了。

　　“你倒是懂些规矩。”颜乔语气稍缓和：“抬头吧，我给你看我的权利。”

　　慢慢抬头，眼前站着一个火红的人儿，个子似乎比花赏都要高一些，一头长发在脚踝边荡着，大眼浓眉，嘴唇大而有些肉，半面脸有妆半面没有，倒是有些滑稽，一副英气逼人的御姐样子，年纪虽小，但是气场惊人，这一眼就被震慑住了，赶紧又低下了头。

　　对她相貌微微点头，颜乔公主道：“模样不错，看来怜伶阁真个养人地儿，连奴婢都姿色不输。”

　　这话她可不敢接，只好头抵在地上。

　　“那人夸你的落梅妆好看，你给我也化一个。”

　　那人？借她十个胆，也不敢问那人是谁。于是把一直的疑惑汇总到一起——为何颜乔公主深居宫中，却知道怜伶阁的这件小事呢？

　　颜乔公主一撩裙边，坐在了台阶上，一点拘泥都没有，也不扭捏，坦然得闭上了眼。

　　一模一样的？要给公主化一个和妓女一样的妆容，这可是死罪啊！到时候流言四起，国主怪罪下来，她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是不化，又违抗了公主之命，也是死，而且当场，她的小心肝真经不住这般折腾。

　　左右权衡后，她张口道：“小人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其实，女子化妆是为了取悦对方，让对方觉得自己好看，心里喜悦，如果这妆容不适合，作用就相反了——”

　　听了这话，公主噌的站了起来，瞪着囡女。

　　冷汗刹那就湿了后背，她不敢再多言，终于体会到深宫的可怕，在怜伶阁说错一句话，大不了挨顿打，可在这儿，一句话，一个词，哪怕一个字，错了，就是前脚天堂后脚地狱的差别。

　　怕得她浑身都抖着，她心疼着自己短短的一年寿命，不想扔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高墙下。

　　“我怎么在怜伶阁从未见过你这样有趣的人呢？起来说话吧。”公主竟伸手扶起了她。

　　这一起才发现，自己的脚都软了。

　　“你这人，嘴巴可不像身体这般胆小。”公主也感到了她从每个毛孔钻出的恐惧，笑了笑：“那你给我也化一个，让对方喜悦的妆吧。”

　　公主说完这话，囡女马上就后悔了，如果只化采筱的落梅妆也还简单，只需要口红、腮红和阴影粉就够了，但是现在她需要用眼影，她不辨颜色，怎么挑色呢？她这是给自个儿挖了个坑。

　　这就是了——横着也是死，竖着也是死，当真不给活路了。

　　颤颤巍巍的拾起地上的眼影盘，打开，白的、浅灰、深灰、黑——她觉得自己的路突然就堵死了。

　　所幸，聪明从不辜负于她。灵光一闪，道：“公主喜欢哪个颜色，我用公主喜欢的颜色为您化一个眼妆。”

　　颜乔不知眼前的这个化妆师，正在心里天人交战着，在眼影盘里瞧了一眼：“这个嫣红，和这个桃红——”手指在两个色块上点了点。

　　囡女仔细去看眼影盘，的确这两个颜色里的粉用量最多，剩下的最少，马上领悟到这个眼影盘应该是公主最常用的，也是最喜欢的，公主穿衣都是红的，眼影也爱用红色的，那么这个眼影盘里的颜色应该都是红色系的。

　　“小人就为您化一个点绛妆。”所谓点绛妆就是突出嘴部，眼部妆容淡化，公主长了一张厚唇，性感又招摇，何不利用这优势呢。

　　她用笔刷沾了些最浅的色块，问道：“这颜色呢？公主可喜欢？”

　　“这虽也是红的，但是颜色太浅，喜欢，却也不常用。”

　　是了，她要的就是这个颜色。一个失了色的化妆师，无异于盲眼的人摸着象，不知深浅，也不辩轻重。还好，颜色没了，在哪里涂得薄一些，在哪里涂得重一些，强调哪里，又忽视哪里，那些技能，她并没有丢掉。

　　化了大约有两个小时，不是她磨蹭，而是控制手抖稍有困难，毕竟在她的笔刷下是千金之躯，国主的爱女，颜乔公主。

　　妆完成后，公主拿起了镜子，此时的颜乔，眉眼皆是清淡，甚至有些寡了，但是红唇分外艳丽，整个人有种红尘世外，云淡风轻的虚渺。颜乔盯着镜子，望着里面自己的样子，怔愣许久，一言不发。公主看镜子的这两分钟，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两分钟。就如同犯人等着宣判是无罪还是死刑一般。

　　公主摸着自己的脸颊，淡淡道：“我这个样子，有些像她了。”

　　她么——此时的囡女有十足把握公主说的“她”是个女子，只是范围有些广，不过，如果她想用脑子查找，也不是全无线索，毕竟今日夸过采筱的人，也就那几个。而且按照采筱的出行安排来看，这丫头去过花魁那里炫耀过一次，还陪嬷嬷外出拜访了一位常客。这么想想，公主口中的“她”猜到也是不难。

　　“天已经晚了，今日你就在这儿住一宿吧，明日我遣人送你回去。”

　　“是，小人告退。”她长舒一口气，自己的小命终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