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棤巫山不是云gl》风语树

5、第 5 章

　　清晨，一阵狂躁的狗吠声吵醒了李家府邸的管家。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离开温暖的床榻，随意地披上一件外衣，走出自己的房门仔细判断那狗吠声从何处而来。人老了连鼻子耳朵这些器官也跟着人一起衰老，老人认真听了一会才确定那是从府院的东边传来。
　　老人住在府院西边的屋舍里，这里有八间房，在房子附近还修了马厮和厨房。从前，马厩和厨房里的人是最先起床的。马厮里的人得在主人起床前就将马喂饱，再把每一匹马的毛都梳得油光发亮，套好鞍具，等待主人出门。李家的规矩是厨房要先把下人们的饭做好，他们吃饱了有气力才好干活。在往日的清晨里，这里总是吵吵嚷嚷的。毛躁的小丫鬟们从起床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那些年轻的侍从们又总是爱逗她们笑，直到老管家起床她们才肯收敛些，做着鬼脸跑去自己的主人那里伺候主人起床。现在这里静悄悄的，杂草丛生，空空荡荡，连树上麻雀的鸣叫声都显得刺耳。屋子的周围零零散散地落了几片树叶，激起他心中一片烦躁。他现在没时间扫，要先去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心中那样不安？
　　老人绕过一间又一间堆满灰尘的房屋，走过那座被青苔占领的石拱桥，走进那片荒凉的院落里。一条细瘦的狼狗正冲着一个倒下的老妇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老妇人侧着脸扑倒在地上，在她前方是一棵狂野生长的老槐树，因为无人修剪，树的枝桠已经伸到了院外。他蹲下来用胳膊搂住狼狗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前胸。狼狗渐渐停止了吼叫，继而从喉咙深处发出尖细的呜咽。
　　这位老管家像一个木头人那样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发觉自己脸上冰凉的眼泪已经润湿了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流进了他的领口，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战战巍巍地跪坐在地上，那双麻木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仍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慢慢挪动到那老妇人的身边。那张端庄典雅的脸上已没有丝毫生气，她的嘴巴微张，舌头伸出了嘴唇外一点，乌黑的血从她的鼻孔和嘴里流出糊满了半张脸，她的牙齿上都满是血，显得面目狰狞。
　　老人辨别不出来她的表情是惊恐还是愤怒，那双平日里令人不敢直视的美丽双眼此时张的硕大，直直地瞪着。她的胳膊一只直直地伸展着，一只被压在自己的胸前，双腿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她的头躺在一滩乌黑的血迹上，平常被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被头下的污血弄乱，与杂草黏在一起。
　　“唉！”老人的喉咙干涩无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帮老妇人合上双眼，摇晃着站起身来。到如今，硕大的府院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张束在衙门里任职已有四年，还是一个三等小捕快。一起进衙门的同期有人早就升成了二等或一等，更有甚者已经是一方捕头。虽然母亲总对他说“勤练武艺，厚积薄发”，他还是在心里着急。这日清晨，他和往常一样，起床先打完一套快拳，又练完捕头传给他的步法，才走进饭厅吃早饭。饭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碗面摆在桌上，仔细一看还有母亲给他留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的是“已去李家，勿念”。看完字条，张束心中已有不快。平常母亲都是留在家中与他一起吃早饭的。这李家已经没落，母亲在李家只是打扫房屋做做饭什么的，这么早去那作甚？一月还只有那点银钱，以母亲的手艺不愁找不到活干，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母亲为他准备的是鸡蛋面条，样式简单量却不小。他吃完面条只觉自己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早将母亲的事抛在脑后，一心只想着抓住机会升官发财去了。
　　仔细将自己梳妆打扮一番后，他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他面容坚毅，头发被高高束成发冠，露出饱满的额头来，额前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加上两根粗浓的眉毛尤其显的精神。他身高八尺，体格健硕，藏蓝色捕快制服是母亲用上好的布料给他量身缝制的，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拔有型，配上一双黑色刺绣长靴，平日里几乎把邻家小姑娘都迷花了眼。他握紧了自己的佩刀，挺直了腰在镜子前转了转，对自己很满意，这才走出门去。抬眼一看，天色已大亮，张束心里大叫不好，该迟到了！
　　等到张束走进衙门，他看到一个肥硕的壮汉正站在院子里的石狮旁看着他，在他旁边是自己的好友吴渊在从背后向他偷偷招手。那个肥硕的壮汉锁紧眉头，板着一张圆盘似的脸，一直看着他，那视线如蛇一般缠在人的身上，他冷汗直冒，脸一下涨红。这个人站在这好像就给了人很大压力，让你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将这人的注意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撇了张束一眼，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就开始。“
　　“昨晚在子午街李家府邸发生命案，尸体于卯时现于李家内院，李管家为第一目击者。已核实死者身份，为李家夫人李氏。”胖子用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这群小捕快，以确保他们已经紧张起来，才说道：“我已经派了人去看守现场，你们随我去取证。“
　　张束一直盯着眼前的胖子，他心里认为这个人一定大有来头。不料那胖子又朝他看过来，张束听到他在说：“来的最晚的那个，去给我牵一匹马过来。”

　　张束不是第一次来李府，却是第一次因为公事来这里。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开始猜想，会不会是李府。没想到果真是李府出了事。也是，除了李府，哪里还能让官府衙门这么大动静？李府被抄家那一年，他还住在这里。那时的李府，屋里屋外全是人，李家上下，百十来个捕快，京城来的特使亲自带队，沾有李家血脉的人一个都没放过。他丝毫不留恋“往日的家”，现在再回到这里，还觉得有些阴森可怖。那些李家的人，被官府带走后，音讯全无。他突然想起母亲早上留的字条，说是去了李府，不知她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按照那“胖子捕头”的命令，张束这群小捕快被分散到李府里面，查“不同寻常”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处向他来汇报。
　　张束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昔日的小屋。屋里的桌椅物件都已布上厚厚的灰尘，想必母亲也不曾来过这里。他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屋内，打算离去。一转身，便看见一抹绿影从外墙翻过。他俯身拔刀，一个箭步冲过去，待到他看清楚对方的脸，才发觉是个姑娘。这姑娘生得貌美，一身绿衣裳，打扮利落，不似寻常女子。
　　他喝道：“官府查案，已将李府查封，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谁知那女子盈盈一笑：“你怎知道我是闲杂人等？”
　　“你有何事？”
　　“这院里死人了，可否？”
　　张束不语，想要听这女子到底能说出什么事。
　　“而且尚未抓住凶手，也没能找到丝毫可以追踪的线索。你们现在还在到处找吧？”
　　裴汝云已经确定这是个呆瓜小角儿，便放松下来。她言语间漫步绕到张束的身边，凑到他耳边轻语：“这凶手是妖不是人，没有我，你们什么都找不到。”
　　张束瞬时跳开几步，与裴汝云拉开距离。他未见过女人主动靠近男人的，除非是在那种声色之地...普通人家的女人哪有这般放荡的，居然就这样把嘴唇凑到人家耳朵那，张束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
　　“你那么怕我作甚？我又不会伤害你。”裴汝云轻笑，她最喜欢捉弄这样的毛头小子，现在捉弄完，要做正事了。她煞有其事地拍拍张束的肩道：“好了，快把我带到你们这能说得上话的人那里去吧。”
　　裴汝云看到大批官府的人从街上穿过，推断一定是哪里发生了大事故，想必死伤不少，才会如此惊动官府。这青雨镇聚集那么多妖，最近局势又那么紧张，丢一个石子都能惊起滔天大浪。不知道是哪个妖按耐不住了，裴汝云决定去凑个热闹。于是就有了这一出。

　　裴汝云把张束惹得心烦意乱，决定让那胖子捕头来处理她。她的这些胡言乱语，自己就当没听到了，看她到了厉害人面前怎么说。
　　张束问了几个同伴，才知道那胖子捕头的所在之处，便带着裴汝云前往。到了地方，张束认出，那原是李府中的庭院，是李府圈养一些家畜的地方。尸体似乎已经被移开，剩一滩黑红的血迹黏在草上，远处看像是一片泥浆。胖子捕头正望着那滩血迹若有所思。
　　张束示意裴汝云留在远处别动，等他招手再过来，便独自走近他的捕头。
　　那胖子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身过来，皱眉望着他。
　　“你发现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张束却没来由的紧张。
　　张束低头恭顺道：“有一个姑娘说她知道些什么。”
　　“带她过来。”
　　张束抬起头才发觉，那胖子捕头的视线早已穿过他落在裴汝云的身上。那女人就迎着那胖子捕头尖锐的目光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她的脸上仍然是刚才让张束不悦的轻浮笑容。
　　待她走近，张束听她朗声道：“小女是个捉妖人，先前得知最近有不少妖聚集在这青雨镇。现在出事，八成与此事有关，于是过来查看。”
　　没想到她还是这些胡乱言语，张束暗自气恼，害怕胖子捕头迁怒自己。不料那胖子捕头思考片刻，就侧身示意那女人可以随意查了。难道他也认为是和妖有关？妖怪什么的，不都是老人骗小孩的故事吗？
　　裴汝云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上书朱红花纹。她数了三张，放在那滩血迹四周。又掏出三张空白的纸垫在那符纸下面。
　　张束定定看着那三张符纸，他不信会有变化。若是没有变化，这女人就该遭撵了。他偷偷瞟了裴汝云一眼，裴汝云像是有感应似地，也侧头看过来，还冲他摆了个鬼脸。他没有理这个古怪的姑娘，又偷瞄了一眼胖子捕头。那胖子脸上仍是那阴郁的表情，他不是那种暴脾气的人，却好似那太阳底下的老虎，不怒自威。
　　“若是有妖气，那符纸就会变成黑色。”裴汝云解释道。
　　果然，半晌符纸就开始冒黑气，慢慢地缩成一团灰烬。
　　裴汝云走上前去，用底下的纸将那团灰烬包住收好，道：“我会追这妖的，它跑不了。”
　　“姑娘可否给我一包？”那胖子捕头伸手道：“这也算是某种证物了。”
　　“追踪妖怪这件事，是妖气越浓越好找的，你若想让我快点抓住那妖怪，就要信我。”
　　“我并非不信姑娘，这是证物，我们也需要。我们也有处理这种事情的规矩。”那胖子不依不饶。
　　官府的人也有处理这件事情的规矩？裴汝云狐疑，只是她不想和官府的人纠缠，便让了一包给那胖子。
　　那胖子把这包灰烬仔细收好，道：“此案未结，需要有个交代。姑娘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衙门里面嘛。”裴汝云轻笑：“抓到了妖怪难道要给你们送来不成？”
　　“正是。”那胖子道：“鄙人岳云斩。我们也会想法子捉那妖，若是姑娘有什么线索，也务必来找我。”
　　裴汝云并不想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和他人分享，毕竟一个妖浑身上下都是宝，用处多了去了。她在心里打算好，那胖子又如何知道自己捉到了那妖？于是她敷衍那胖子两句便告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