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一废神》藏星然

14、来客

　　一个身形秀气，是个女子，背后却背了把与其本身格格不入的长刀。那刀足有一巴掌来宽，刀背一掌厚，往刀刃处迅速收成细细的一线，闪着寒光。

　　是至姮带着她的神兵——灵秀。

　　另一个白衣胜雪，手中摇着一把通体黑色的折扇，脑后自发冠往下延伸出一绺发辫，辫尾处缀了颗流光溢彩的明珠，修眉俊眼，顾盼神飞，看起来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人。

　　贺浔觉得这明珠颇扎眼。

　　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竟也不耽误与至姮絮絮叨叨，只见他瓜子皮与唾沫星子横飞：“嗐，要我说最好看的还得数咱贺兄，药师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我也没说他不好啊，他是当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的，只是与贺兄比起来就少了点人情味……哎？贺兄？。

　　他一扭头见贺浔牵着牛回来了，当即起身，一步三蹦地跳过来，“你去哪了？”

　　是风神云归。

　　诸天仙神都知道，这位风神乃一要俊不要命的奇男子。

　　云归比贺浔飞升早大概二百多年，按理说该是个成熟稳重的“老神仙”了。可这云归不知是飞升时年纪太小还是天生缺心少肺的，整日里上蹿下跳，不干正事。

　　风神是风雨雷电四神中最清闲的一个，据说他刚飞升那阵，看什么都新鲜好玩，哪哪儿都要去看看，管什么都想上手玩玩，哪里有漂亮的物件他更是不会放过，一定得亲眼看看甚至据为己有才罢休。

　　有天不知他从哪听说的，早已避世的灵真仙翁豢养的神鸟炽锦鹤，羽毛彩华流金般，是天下最漂亮的东西。他一听便来了精神，心想直接开口讨要若是那老神仙一口拒绝他便再无法开口了，干脆自己动手，不让他知道就是了。

　　于是云归费劲心机打听出灵真仙翁三月十八要去赴天君的宴，便在那天早早跑去灵真仙翁的仙宫埋伏好，等灵真仙翁一出门他便悄悄溜进去，抓了炽锦鹤将翅膀和尾巴上的毛薅了个精光，回去便把彩羽镶在自己的神袍上，第二天美滋滋地穿着炽锦羽衣招摇过市。

　　灵真仙翁回去一看，随己多年的神鸟炽锦鹤已然成了个秃毛鸡，它将脑袋埋在没毛的翅膀里，无毛见人，羞愤欲死。

　　仙翁第二天便又回了天界，要请天君查清此事，谁知刚到玄德殿外，便望见云归身上的袍子流光溢彩颇为眼熟。

　　灵真仙翁上前，刚要搭话，云归扭头一见竟是老仙翁，当即做贼心虚的举起袖子遮了脸。

　　仙翁一看这德行，也不用问了，这必然就是罪魁祸首错不了！遂当场气成了一个茄子色的葫芦，东倒西歪地晃到天君面前，结结实实告了云归一状。

　　天君在座上灌了一耳朵老仙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末了大手一挥：“云归太不像话！着，去为炽锦鹤觅食，直至彩羽长齐。”

　　这炽锦鹤所食之物，是长于凡间勾陈位的一株扶桑树叶上的露珠。

　　据传，这树是上古神祗东方青龙上神亲手所植，距今已有万数年，树冠四下延伸足有十数里，三千年开一次花，每次仅在东南西北四方各开一朵，而落在树叶上的露珠极具灵气，不过每天清晨仅有一片叶子凝露，极其难得。

　　云归受命在树上足足当了八十年的“猴子”才算再次让炽锦鹤重新抬起头来做鸟，他自己也终于得以自由，不过——

　　第八十年春，恰逢扶桑神树开花，四方花枝婀娜飘摇，如梦似幻。满树乱窜着寻凝露的云归见如此美景，不由心驰神往，一个没管住手，将一树神花撸个干净。风光得意一步三蹦地回了天，还回殿里寻了个顶好看的玉瓶，盛了瑶池水，浸了两朵给天君送了去，天君见了险些当场晕过去。

　　关于扶桑神花的传说众口不一，有说花有毁天灭地之力的，有说能渡化仙神妖鬼的，还有说能使男子异常龙精虎猛的……总之，传说只是传说，谁也没敢亲自试试。

　　但云归一出手就撸了众神众说纷纭的神花，可见此人若不是城府深藏，那必定是心智有障。

　　你说但凡脑子上有两个褶的哪个能干出这事来？

　　贺浔瞧着云归嘴角还沾着瓜子皮，“出去赚钱了。”他下巴一点身后的憨牛，脸上挂满了：“怎么样，厉害吧。”同时也期待着这二人能夸夸他，被贬了又怎样？我人不穷志不短！

　　至姮充眼不见，一手摊在他眼前：“好久没吃过了吧？来点尝尝还是不是从前那味儿！”

　　那是一把“千里恩”，这种瓜子只长于北方腹地，果熟后个大皮薄，果仁脆香，嚼上一口浓香久久不散，使出走千里的旅人仍不忘农人辛苦劳作得此美味的恩德，故名千里恩。

　　贺浔毫不客气抓了过来，嗑的津津有味：“你们怎么来了？”

　　云归：“来瞧瞧你落魄成什么样了，回去讲与仙僚们听听，当个前车之鉴。”

　　颜以修准是又编排他不少！

　　“本人不才，近来腰缠了万贯，还请风神大人回去好好讲讲，哪个在天上待够了就下来找我，过的保准比神仙还逍遥。”贺浔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十分财大气粗。

　　至姮插嘴道：“能买几斤千里恩？”

　　贺浔翻了个白眼：“狭隘！”

　　云归瞥了一眼身后的茅屋，喉头动了动，旋即正色道：“千尧山出事了，我去看过，与你师兄的凌华殿有关。”

　　按说神是不能与凡人有瓜葛的，但云归与千尧山是个例外，他是凡间修仙界第一大派千尧山出身。

　　与“国不可无主”一个道理，凡间修仙门派大大小小如恒河沙数般碌碌无数，且门派间多数互不服气。今日你门弟子猎了个大妖声名远播，明日我派便有师弟得了个神宝威震四方又压你一头，更是常常有门派争斗发生，这月他打了我家门徒，下月我又惹了你家师尊，打来打去乱得一塌糊涂。这就非常需要一个成就非凡的大门派坐镇中央，镇住一干不断作妖的小门户。

　　于是，以门中飞升了一位风神为主要荣誉的千尧山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众门派头顶。

　　天界也允许云归与门中长老往来，一来千尧山统率仙门百家，使其只务正业一心修行，间或为民除邪，减轻神官的负担。二来，神也不是无所不知的，此举也使天界能从门派中得知许多凡界的风吹草动，扼杀许多潜在的隐患。

　　贺浔一听竟然还与凌华殿有关，忙问道：“千尧山与凌华殿能有什么关系？出什么事？”

　　云归将最后一粒千里恩嗑了，咂咂嘴，道：“前些天派中传音来，说近来在千尧山下发现好几具修士尸体，有些尸体是散游修士打扮，有些则穿着不同门派的校服，死状却都一致，脖颈上一道勒痕，三指宽，像是拂尘缠颈所致。”云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似不经意地扫了贺浔一眼，接着道：“你师兄创的门派，修的就是拂尘道吧。”

　　贺浔：“可这世上用拂尘的修士多了，凭一个勒痕也不能就此断定是凌华殿作为啊。”

　　云归不紧不慢，“凌华殿弟子所用拂尘，须上藏了五根法针，而那些尸体脖颈上都有五个细小的孔洞，针尖大小，这就不是巧合了吧。”

　　这贺浔真的不知，说实话他与凌华说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实际在潆山上时凌华多数都在闭关，甚至然虚师父也是，对于这二人的事，多是颜以修叨叨给贺浔的。

　　“那来找我做甚？”贺浔一摊手。

　　云归转身边走边道：“请你引荐啊，你这位师兄可了不得，白手起家扶摇直上，在民间颇有声望，什么不收分文大义除邪之类的赞语比比皆是，更有世人称其为慈悲救世无上仙尊。”

　　“嘎吱”一声，云归大力推开贺浔的屋门，提步迈了进去。整个小破屋都跟着颤了三颤，贺浔嘴角咧了咧，心道这小屋还怪给他面的，没就此翘了辫子。

　　“难道我就这么贸贸然上门去问人家‘是不是你们杀了人丢到千尧山下的？’不说他们非把我打出来不可，就是那些受过凌华殿恩德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我了。”云归环顾屋内简陋的陈施，心下鄙夷，这姓贺的睁眼说瞎，就这还腰缠万贯呢？

　　这倒是，“至姮怎么也来了？还带着刀？”贺浔转头问道。

　　至姮再不是那晚报信时的狼狈形容，此时神采奕奕，将刀带紧了紧：“我查到一丝害死姜齐峰的妖的踪迹。”

　　姜齐峰是至姮飞升前的父亲，她幼时丧母，跟随姜齐峰四处云游。姜齐峰也是一名修士，斩刀灵秀是姜家祖传神兵。

　　大概二百多年前，至姮十三岁灵缘极好，姜齐峰带她云游到了东方，在一小村落前，小至姮一眼便看出村中人面上都反着一股邪气，当即拉着姜齐峰跑进村里，循着妖气找到了罪魁。

　　具体是个什么妖至姮没看清，只记得当时姜齐峰让她离远些，自己悄悄靠近，至姮没当回事，她老爹的手段她还是有数的，于是在不远处揪着根干草晃荡着等。可没过多久，姜齐峰就踉跄着向她跑来，身上带了血，厚重的灵秀被他拖在地上，一路“当啷当啷”的由远及近。

　　“跑！”姜齐峰大喊，“小姈儿快跑！”

　　至姮一见心里“咯噔”一下，就要去接应姜齐峰，可刚迈开腿跑了两步，就见姜齐峰身后飞来一条雪白的鞭子，那鞭子生了眼般准确地缠上了姜齐峰的右腿，狠狠向后一带，姜齐峰一声痛呼闷在嗓子里，登时失去平衡扑倒在地，灵秀脱了手甩出去老远。

　　那鞭子通身好像生了一层倒刺，扎进血肉里便死死咬住，片刻就将姜齐峰右腿扯的血肉模糊。至姮疯了般不管不顾喊着“老姜！姜齐峰！”狂奔而来，手中飞速翻出符纸当空向妖鞭掷出，可符纸与鞭子相接的瞬间便被弹开，落在地上成了一张废纸，一点用都没有。

　　姜齐峰被向后拖去，先前只缠住右腿的鞭子现在已经藤蔓似的长到了胸口，往心窝里扎去，过处便要脱一层皮。他知道至姮不是对手，失血剧痛下强撑着一口气，对红了眼的至姮说道：“小姈儿……莫要追了，带上灵秀走！”

　　至姮咬着牙没有哭出声，哽咽着道：“老姜你闭嘴！”脚步不停，已经到了姜齐峰身边，伸手死死抓住他，想把他从妖邪鞭下抢回来，可那鞭子已经几乎扣进了姜齐峰骨缝里，根本挣不脱。

　　“刀……灵秀呢？”

　　她转头望见灵秀被甩在那边，又急急奔过去将刀捡回来，可就在这一转身的功夫，姜齐峰双手狠狠一撑地面，翻身一滚往鞭子伸来的方向将自己送了过去。

　　至姮捡了刀就看见这一幕，“姜齐峰！你干什么？！”

　　姜齐峰此时竟淡淡一笑：“小姈儿，往后不能陪你了……那位可厉害了，莫哭，我不能白死啊……别追了……”

　　至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被来历不明的妖邪，一条鞭子卷走了性命。

　　她没掉眼泪，怔怔地转身就跑，前路天旋地转，耳畔还回响着那句“莫哭……我不能白死啊……”

　　至姮死死攥着灵秀，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灵山福地，发奋苦修了数年，飞升成神。

　　她原本被安排了旁的神职，但至姮点名就要做这辅助四方神君除邪的打杂跑腿的零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