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12小时》十二影

5、叶坠

　　回到家后，爸爸妈妈都已经回来了，妈妈在做饭，看到我说“你不是去阮微家了吗？你爸去找你了”
　　“今天出去走了走，没有去阮微家”
　　赵梅女士紧张起来“你一个人去哪了，怎么能乱跑，万一……”她好像意识到不应该说万一，局促地站在那，从我生病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去讨论“死亡”这个话题，全家的人都像集体失忆一样。
　　“妈，你别紧张，我就是去旁边的学校和公园转了转”
　　不一会迟顾怀同志也回来了“阮微说今天你没去他们家，阿颜……”
　　赵梅女士打断了他的话“问什么问什么，这不是回来了吗？”
　　陪他们吃过饭，我就回了房间，不一会迟顾怀同志和赵梅女士像往常一样一起来我床边看我，我拉住他们“爸妈，今天我们三个一起睡吧”他们笑着同意，嘴里说着我长不大，我像小时候一样头枕在妈妈的胳膊上，腿搭在爸爸的腿上，妈妈用手轻拍着我的肩，就想哄婴儿睡觉时一样，我握着爸爸的一根手指，这是我惯常的做法，小时候牵手，爸爸的手太大了，根本握不住，每次爸爸都伸出一只手指来让我握，后来长大，但是还是习惯这样，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待了一会，往常这个时候我都已经睡了，妈妈见我一直睁着眼睛，笑道“今天精神怎么这么好啊，出去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我拱了拱身子“嗯，今天去了公园和学校，秋天了，天气不冷不热，真舒服”
　　“那明天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好吗？，我们俩请一天假，嗯？”我知道，妈妈是担心我再一个人跑出去，在家里，除了他们自己每天会回来看看我，还拜托了阮微的爸妈，旁边的邻居不忙的时候照看一下我，但是我一个人出去，他们感到无措和害怕，
　　“爸妈，你们观察过树叶吗？今天去学校，校园里的银杏叶已经落了不少呢”
　　爸爸笑道“看那做什么？秋天了，树叶落了不是正常的事吗？”
　　“对啊，深秋了，树叶自然会落，有些是今天落的，有些是昨天，有些就比较坚强，可能好多天都不落，但是迟早他们都会落的。就像人一样”
　　妈妈拍着我肩膀的手猛然停下，我能感觉到那只手抖了一下，终于，我打破了一直以来横亘在我们家的沉默话题“爸妈，你们要知道，我永远都陪着你们，我这么爱你们，不会消失的，我就是藏进了楼下那颗大梧桐里，每个秋天我会出来捡树叶，冬天安静的时候呢，就是我在睡觉，到了春天发芽的时候，是我早起在向你们撒娇，而到了夏天，树叶的沙沙声就是我在吵闹，对，冬天的时候我还会在那棵树下堆个雪人，哈哈，以后，你们要继续好好工作，妈妈要继续跳广场舞，爸爸要每天去和叔叔们下棋，就像之前我不在家的日子一样，我只是出远门了，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和你们再见，再过个几年，迟意会为你们娶回家一个漂亮温柔的儿媳妇，我看阮微就不错，嘿嘿”
　　妈妈无声的流泪在转向我时迅速变为一脸好奇，强撑着笑意“好了，不说这些，哎~~小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只笑不答，接着说“然后可能会生一个漂亮的孙女，你们陪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你们还要经历很多美妙的事，你们可以哭，但是不能太久，这段时间不我想让你们每天陪着我，让你们去上班，出去玩，都是想告诉你们，我只是你们生活的一小部分，你们还有彼此，才是陪伴自己最久的。”
　　赵梅女士和迟顾怀同志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我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我知道赵梅女士又哭了，但是她不想让我知道，实际上，每个我疼的睡不着的夜里，经常能听到有压抑的哭声，从客厅、从阳台、从我的床边传来，但是我都当做不知道，我们彼此都不想打破那面坚强的镜子，撕开最痛苦的事实，甚至是看起来最淡定的迟意，我也经常闻到他身上有烟味混杂着沐浴露的味道，那是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才留下来的，这个曾经从来不碰烟的男孩子，曾经在我面前高傲地说“大部分人抽烟是为了缓解压力，你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用用外物缓解，你哥只用脑子”我们彼此守着自己的秘密，也都在等待某一天的到来。
　　“你小时候就调皮捣蛋，跟出生的时候一点不一样，刚出生的时候你整天睡觉，吃了睡睡了吃，我和你爸都觉得肯定是个文静的姑娘，反而是你哥，一直哭，难哄，谁知道长着长着，倒是反过来了，你越来越跳脱，你哥越来越不爱说话，除了跟你斗嘴，在外面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呵呵，我虽然一直说你气人，闹腾，但是，妈妈又有多开心，我的女儿开朗，活泼，懂事，像开心果一样，你能这么开心的过一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我又往妈妈怀里拱了拱，撒开握着爸爸的手想整个人窝进去，迟顾怀同志拉住了我的手说“别动，不要爸爸了？”我的手不敢动了。
　　“这以前啊，我就在想，什么样的男孩能配得上我女儿，爸爸一想到你会出嫁，就一万个不放心，他会不会对你好啊？会不会像我一样迁就你，哄着你啊？会不会和你吵架，让你不开心？想到这些问题就觉得还是我养着才放心，后来你一直在尚都市工作，又觉得有个你喜欢的人一起陪着你也是好的，爸爸会告诉他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小毛病，再过个几年，会把你放心地交给他，我和你妈退休了就在家晒晒太阳，打打牌”
　　“迟顾怀同志，你想的真多啊”
　　“当父母的每天心里想的都是外面的孩子，现在知道了吧，你妈和我在家时，心啊，都跟着你们飞尚都市去了”
　　说着说着，门开了，迟意站在那，倚着门框“这一家三口说什么悄悄话呢？竟然没有我”
　　我很惊喜“这么快，不是在路上吗？”
　　“那也不能一直在路上吧，傻丫头，爸，往里挤一下”
　　“挤什么挤，躺不下了，自己拿把椅子坐那”
　　我躺在那呵呵直笑，赵梅女士坐了起来“行了，阿意刚回来，你帮我把饭热一下，他们俩说会话，阿意注意点时间，今天精神好，睡得够晚了，但也别让她累着了”
　　爸妈离开后，迟意坐在床边，“我和导师请了几天假，这次回来能多呆几天，陪着你怎么样，感动吧”
　　“感动~~~啊呀，这是什么神仙哥哥啊！”
　　他看着我，我们俩很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刻，一般都是正在斗嘴或者准备斗嘴，按赵梅女士的话说，我们俩就是一见到彼此就气场全开，时刻戒备着，但是此刻我发现，我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阿颜，如果有机会，你还想做什么？”
　　我认真想了一下“摄影吧，拿着相机，或者挂在脖子上，拍自己眼睛里的风景，还挺酷的”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等你身体好一些了，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我笑着看向他，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从我自医院回到家里后，迟意总是有时间就回家，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我知道他很忙，有时候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整天，为了隔几天就挤出时间回家，不知道通宵了多少次，爸妈越来越焦虑，凡事都要问过迟意确定才心安，毕竟他们也已经年纪大了，能稳住的只有迟意，他不是强大，而是必须强大，在我走之后，他要面对的更多，更辛苦，我很心疼但却无能为力“哥，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你好好的，我有什么辛苦的”
　　我转过身背对他“以后，也辛苦你了”
　　迟意也转过身，我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后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样子“这有什么，我是谁啊，嗯？”
　　我在床上滚了一圈忍不住笑了，这笑引起了两声咳嗽但是却停不下来了似的，妈妈敲了下门，走进来和迟意说“去吃点东西，都早点休息吧，你赶回来也够累的，你妹妹也该睡了，不知道今天怎么精神这么好”，迟意说“好”
　　我还在忍者咳嗽，眼皮越来越沉，鼻子好像又流血了，最终忍不住一下呕出来，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除了血不可能有其他东西吐出来，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我就记不清了，只听到爸妈慌乱的叫声，不断在耳边喊我，我嗯了一声“爸妈，迟意，我想睡一会，明天记得叫我起早一点，我想带阿嚏去洗洗澡，还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也不知道我究竟说没说出来，我在一片混乱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