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苍穹下1940-1944年》洛蘭

52、黄昏

　　“夏日蓝色的黄昏里，我将走上幽径，
　　不顾麦茎刺肤，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凉渗入脚心，我梦幻。。。。。。
　　长风啊，轻拂我的头顶。
　　我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
　　无边的爱却自灵魂深处泛滥。
　　好像波西米亚人，我将走向大自然，
　　欢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兰波《黄昏》

　　第二天中午，卡特琳娜和多菲内伯爵、朱利安、施耐德老夫妇等人一一告别。他们打算动身前去勒尚邦，而卡特琳娜则准备启程回巴黎。

　　“我来开车吧，你坐旁边休息。”阿尔弗雷德对卡特琳娜说道。说罢，便打开车门，示意卡特琳娜坐进去。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的中士驾车在前面开路，阿尔弗雷德与他保持一定的车距，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在车上，阿尔弗雷德和卡特琳娜都没有说话。卡特琳娜摇开车窗，望着窗外暖洋洋的阳光和旖旎秀丽的秋色，任由一股股凉爽的秋风吹进来。现在已经平安地送走了犹太人，卡特琳娜觉得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简直是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睡着了。。。。。。等她睡醒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只见两辆车子都停靠在路边，阿尔弗雷德正在窗外来回踱步。

　　“我们到哪里了？”卡特琳娜下了车，问道。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她在车上居然睡了3个多钟头，看来昨天一定是累坏了。

　　“屈尔吉，距巴黎还有100公里。”阿尔弗雷德笑着答道。

　　“车怎么了？” 卡特琳娜继续问道。

　　“没油了。我们还在等，看看过往的车辆能不能分我们一点汽油。” 阿尔弗雷德无可奈何地说道。不过，现在车道上空空如也，一辆车子也碰不到。

　　“原来如此。”卡特琳娜望着天边暗红色的晚霞和路边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继续说道，“我想去附近散散步，10分钟后就回来。”

　　“我陪你去吧。” 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于是，两个人开始沿着马路边往远处走去，只剩下那个中士留在原地继续等待。

　　“谢谢你！阿尔弗雷德，这次陪我们来里昂。”卡特琳娜轻声说道。

　　“不客气！”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

　　“我在车上睡了好久，一定是昨天累坏了。”卡特琳娜笑着说道。

　　“其实。。。。。。”阿尔弗雷德轻轻叹了一口气。

　　“什么？”卡特琳娜问道。

　　“你为什么不在里昂多呆几天？”阿尔弗雷德问道。

　　“我。。。。。。着急回去，协会里还有一些事情。”卡特琳娜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那几个人，其实并不是多菲内伯爵的亲戚，对么？” 阿尔弗雷德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他们的黑色头发。。。。。。他们看见我时的惊愕的表情，还有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尤其是那个孩子，他说只要回答正确，就有巧克力作为奖励。。。。。。还有你，大费周章地从巴黎赶到里昂，然后又急匆匆地返回巴黎。。。。。。”阿尔弗雷德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与其说他们是多菲内伯爵的亲戚，不如说更像是逃亡的犹太人！”

　　阿尔弗雷德的话还没有说完，卡特琳娜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路上，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陪着他们去里昂，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不过，既然他现在提起，说明他并不想为难自己，因为那几个犹太人早就抵达勒尚邦躲起来了！

　　卡特琳娜并没有答话，她仍然沉浸在思考中。“哎哟！”她不小心一脚踏空，差点摔了下去，阿尔弗雷德赶紧顺势把她搂在怀里。

　　“你没事吧？” 阿尔弗雷德扶着卡特琳娜在田埂旁坐了下来。然后，轻轻松开了搂着她的手。

　　“没事！我没事！”卡特琳娜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他们只是老人和孩子，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有危害性的事！”阿尔弗雷德继续说道。这就是他现在才提起此事的原因！虽然昨天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其实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在他看来，车里的人都是老人和孩子，所以他才愿意护送他们一路安全地抵达里昂，他愿意放他们安全地离开！

　　“四年前，由于一个波兰籍犹太人暗杀了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秘书恩斯特-冯-拉特，结果在德国全境爆发了针对犹太人的自发性示威活动（这里指“水晶之夜”）。那时候，我刚加入党卫军不久，我也被拉着参加了这次——活动，或者更确切点说，这次暴行！”阿尔弗雷德平静地望着远处渐渐西下的夕阳，继续说道。

　　“我们得到了命令，‘不得阻拦即将发生的示威’，‘犹太人教堂可以烧毁，但不得危及德国人的财产’，‘犹太人的店铺与私人住宅可以捣毁’，‘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应予逮捕’。。。。。。当时，我和其他人一样，认为犹太人是臭虫，是老鼠，是毒蛇，是导致我们生活困难的毒瘤！我和其他人一样狂热，疯狂地挥舞棍棒，对犹太人的商店、教堂进行疯狂地打砸。。。。。。这没有什么不对，只要一个人带头，大家就都会跟着一起做！尤其是当群众中有人大喊‘万岁’的时候，我们会打砸得更加起劲！

　　“可是，当我们砸完了几家商铺、走到一家书店门口时，其他人都一拥而上冲了进去，我却犹豫了、退缩了。。。。。。我认识这家书店的老板，他是一个很温和健谈的长者，我曾经在这里买过施笃姆和兰波的书，还是他给我推荐的！可是，我的同伴们却径直冲了进去，他们把他从书店里拖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殴打！而我只能默默地躲在人群中，我害怕站出来，我害怕被他认出来，而我也是这帮暴徒之一。。。。。。” 阿尔弗雷德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可仍然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这太疯狂了！当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毫无理由地施加暴力，就因为他们是犹太人！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着阿尔弗雷德的话，卡特琳娜感慨万千。这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年轻人！或许他曾经受到过蛊惑和误导，但是他的内心仍然保持着良知和正义！所以，尽管昨天他已经看破了一切，但他仍然默默地护送他们前往里昂！而在卡特琳娜面前，他愿意放下自己的心理包袱，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因为他相信，卡特琳娜愿意理解他，能够理解他！

　　“阿尔弗雷德，这不是你的错！或许，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事情。但是，生活还在继续，所以我们必须往前看！”卡特琳娜坐在阿尔弗雷德的身边，她用手轻轻搭在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臂上。

　　“卡特琳娜！” 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来，发现卡特琳娜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友善。

　　阿尔弗雷德那双清澈深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卡特琳娜，在夕阳的暗金色光芒中，两人的眼神逐渐交融在一起。此时，阿尔弗雷德轻轻搂住了卡特琳娜的腰，他的嘴唇慢慢地向她靠近。卡特琳娜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但她并没有逃避，反而慢慢地闭上眼睛。两人的嘴唇轻轻触碰在一起，这个吻简直太熟悉了，它是如此的温暖、体贴、轻柔！

　　卡特琳娜闭着眼睛，她尽情地享受着这个亲吻，不知不觉用手拂过阿尔弗雷德的脸颊，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阿尔弗雷德明显受到了鼓舞，他紧紧搂住了卡特琳娜。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两人的嘴唇紧紧触碰在一起，亲吻变得越来越热烈。。。。。。阿尔弗雷德尝试着将舌尖探入卡特琳娜的口中，卡特琳娜仍然没有拒绝他。两人开始相互试探、挑逗，最后疯狂缠绵在一起！这个吻简直太熟悉了，它是如此的甜蜜美妙！它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的交融，它是所有激情和战栗的承载！卡特琳娜感觉一阵眩晕、一阵窒息，曾经也有一个男孩这样热吻过她，她已经孤独得太久了！现在，她陶醉在这份甜蜜的梦幻中，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想象之间的区别。。。。。。

　　“我们该回去了！”不知到过了多久，意乱情迷的卡特琳娜推开了阿尔弗雷德，慌乱地说道。

　　“好吧！”阿尔弗雷德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情和眷恋，他并不情愿这么快就放开卡特琳娜。

　　“你能走么？你的脚。。。。。。”阿尔弗雷德关心地问道。

　　“可以。”卡特琳娜站起身来，她的左脚踝刚才扭了一下，虽然并不厉害，但当左脚着地的时候，仍然有些隐隐作疼。

　　“不用那么勉强！” 阿尔弗雷德将卡特琳娜一把抱了起来，慢慢向汽车的方向走去。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车厢里狭窄的环境令卡特琳娜有点胸闷，她居然吻了阿尔弗雷德！可是，卡特琳娜又不得不承认，阿尔弗雷德天性随和、正直善良，他帮过卡特琳娜好几次忙，尤其是——他还护送施奈德一家人安全抵达了里昂！卡特琳娜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到了目的地，卡特琳娜打算开门下车，阿尔弗雷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卡特琳娜有些慌乱，转过去故意抬着眼盯着他。阿尔弗雷德眼神镇定，他凝视着她那虽然有些生气却显得笨拙可爱的脸，深情地问道，“卡特琳娜，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当然！”卡特琳娜并不想回绝阿尔弗雷德，他毕竟是个党卫军军官啊！

　　“我送你进去吧！”阿尔弗雷德转身下车，走向另一边，为卡特琳娜打开了车门，扶着她下了车。

　　“谢谢你！阿尔弗雷德。”卡特琳娜说道，她现在根本不敢抬头看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卡特琳娜！”阿尔弗雷德凑在卡特琳娜耳边轻轻说道。“我爱你！”

　　深夜，卡特琳娜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盯着眼前的八音盒发呆。此时，八音盒正在“叮叮咚咚”地演奏着德彪西的《月光》，盒盖上印着那句令人难忘的：

　　“Alles, was ich mache und sehe, erinnert mich an dich.
　　（无论我做什么、看到什么，一切都让我想起你）

　　　Heinrich（海因里希）”

　　卡特琳娜苦笑了一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噢！海因里希，不能看见你，也不能拥抱你，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我知道，玛尔戈曾经给你写过一封信，可是没有任何回复。你在哪里？你还好么？你还活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些甜蜜的记忆总是萦绕不去，每一事每一物都让我想起那些我本应该忘记的东西，我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向我表明你的感情的时间和地点，你说的话和我们的誓言，都深深铭刻在我心底。。。。。。可是现在，我却因为难耐一时的孤独，贪图片刻的欢愉，轻易地接受另一个男子的拥吻，这太令人羞愧了！

　　上帝啊！我已经孤独太久了！你为什么不怜悯我的懦弱，发发慈悲，让我更加坚强一些，让我能够抵御这种欢乐的引诱和情爱的折磨！海因里希，我根本忘不了你，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都会幻想你在我身边，我怀念你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亲吻，每一个拥抱！海因里希，我的爱人，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