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34、大事纪 风雅（其二十四）

　　桓温桓元子是位枭雄，能文能武，是北伐的干将，同时他于兴宁二年就推行土断，安置流民，彻查隐户，而且还没有门第之见，提拔了大量寒门名士。
　　哀帝崩时，他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粮草和兵员，成为蓬莱着力拉拢的对象。
　　南桓温北王猛，皆为当世权势滔天之人。之前道韫给王猛算的命十分灵验，王猛一年升五次官职，很快站在了权力顶峰。可惜蓬莱轻视氐族之人，认为汉人做蛮夷之臣有失体统，对王猛的招抚很是敷衍，一下子惹怒了王猛，等王猛腾达之时，双方关系已经冰点，所以之好把目标放到了另一个大气运的桓温身上。
　　而十二大阵陆陆续续被破了半数，剩下的六个阵法顽固的支撑着伪天道，天意难测，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引发大战，就会大幅度削弱人运。影响桓温的决策，就是维系时局的重要方式。
　　然而，就是在天师道的接触之下，短短三年，桓温不需要北伐，就借助天师道获得了大量信徒间的声望，加上他卓越的政治手段，一下子获得了远超王谢两姓氏的政治影响。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桓温的野心不断膨胀，哪怕整个求道者团体再小心翼翼，也抵不过蝴蝶煽动的翅膀。
　　“太后！您不愿意吗？”桓温恭敬的跪在殿中，长伏于地。
　　“这......”诸太后有些慌，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时间通知谢家，而殿上明晃晃的刀刃却能瞬间决定皇族和自己父族的生死。
　　“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 太后三思！”①
　　诸太后也不是什么寡断之人，她颤抖着看着桓温的上书，思索再三，深吸一口气问道：“当真之后不伤奕儿性命，只是圈禁？”
　　“只要他安安分分，我保他安安乐乐此生无忧。”桓温抬头望着诸太后，勾起嘴角。
　　诸太后捏紧衣角的手最终无力而松下：“允。”
　　自此，毫无过失的皇帝司马奕便被指责阳痿而不能生育子嗣，其男宠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在宫廷参侍，他所生孩子皆非亲生。因此，被诸太后下诏废为东海王，之后降为东海公。
　　举世哗然，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诸国间战事将起，前燕得知之后想要借机南下掠夺东晋的土地，前秦想要浑水摸鱼做一个得利渔翁。东晋内部动荡不安，有人妄图密谋勤王，有人见风使舵急忙投靠，有人洁身自好两不相沾。
　　诸太后只能言语不详，悄悄传了两回消息，之后便被严密监管起来。丞相司马昱为帝，草草举行了大典。
　　这一番变故打了蓬莱一个措手不及，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桓温纠集大军，誓师北伐，然后就驻扎在了京口，一边逼杀颍川庾氏满门，一边废掉了蔡王司马晃和其子嗣等不服的司马氏，大肆排除朝中异己，可谓是血流成河。
　　道韫在废帝之时就大感不妙，连夜赶回会稽。
　　若是再等两年，谢家后辈成长起来，桓温会投鼠忌器；若是早两年，叔父刚出山的时候，桓温还以礼相待，两人政见差异还没那么明显，桓温会手下留情。
　　恰在此时此刻，桓温露出了他贪婪的獠牙。
　　叔父一人能逃，也能护住三两个谢家子嗣，但是偌大个谢家，跑得了和尚，如何跑得了庙？
　　也许世人皆认为道韫感情淡漠，无所欲无所求，恰似那天地生风，吹拂过枝丫，穿梭在花间，卷去晨露，翻动云海，捉摸不透，挽留不住。
　　可是，她已经很努力的容纳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景。
　　她忘不了父亲临终时的教诲，忘不了自己被埋葬的那段名为“韬光”的岁月，忘不了叔父对她的喜爱，忘不了弟弟的挂念，忘不了谢家对自己的支持和自己在父亲坟前内心许下的守护的誓言。
　　山中无年岁，算起来她也在这世间二十八年了。在如此灵气稀薄的环境下修炼到金丹圆满，在修道者眼中已经是天资卓越，可是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二十八岁尚未成亲为人轻视的女道士罢了。
　　如今，随着身份的暴露，现在所有的骂名都是谢家背负。谢家不欠道韫什么，是道韫欠了谢家许多。
　　当她赶回会稽的时候，叔父已经和王家名士侍中王坦之一道，被邀请前往京口劳军。
　　自废帝始，建康城戒严，除了少量谢氏子弟逃往会稽之外，谢氏血脉都被围困在了乌衣巷。谢安安排好了会稽的族人，留下书信给道韫，安排族人听从谢道韫和谢玄的安排，如果自己没回来，谢玄就是族长，谢家如何发展，就听谢道韫的。
　　“凭什么？我们听从幼度安排就罢了，为何要听从一个快十年都没出现过的女子？这种败坏我谢氏门楣的女子，有什么资格领导我们？族长，这可是族内存亡之际，要三思啊！”
　　谢玄心中恼怒，却也面色不变，他知道，叔父一定会会整治好这些油头。
　　谢安看着族内不安分的人，冷笑一声，筑基的威压让堂内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就凭她已是金丹仙人，足以保护你们免于修真界的围攻！我不怕凡间刀兵起，毁我谢氏根基，我虽不才，于兵马中护住你们还是可以的，只要人在，我们都高卧东山又何妨？可是天下纷乱将至，时局变换，若是有修真之人觊觎我谢家，我谢家真就完了！”
　　“这两年天师道广传，想必你们也都见了那些用来唬人的戏码，我们一家皆非天师信众，天师道背后乃是占九成修真者的蓬莱洞天。若是他们想要下手掠夺我们的聚灵玉石，符箓灵种，你们绝无幸存之理。蓬莱律中堂挖我谢氏祖坟的仇怨，你们都忘了吗？”
　　看着自家子侄们都明白了这个道理，谢安揉揉眉头跟随使者前往京口。
　　半日后道韫至会稽，看见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已经褪去了青涩，有条不紊的安排族人转移至武堡内，集结周围参与演练的百姓形成兵团，开放府库分发兵器，做好戍守。
　　每一件事情安排井然有序，已经有了那种谢家泰然的风骨。
　　“阿玄……”道韫露出欣然的微笑。
　　谢玄转头看向道韫，原本那种波澜不惊一滞，一种难言的酸涩汹涌而出。他鼻子一酸，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泪水在眼眶转了又转，化为一声压抑的“阿姊！”
　　看着弟弟这副神态，一瞬间道韫感受到了很多东西。
　　世人对她的非议，也是对他的。
　　道韫可以在方外安心的做着她的规划，可是弟弟身在红尘，只能咬牙让自己足够优秀，直到用自己的盛名托起自己的姐姐，让曾经消逝的谢家才女，因为她的弟弟而再次被人提及。
　　谢玄一直知道自己姐姐所做的一切，知道她背后颇为狂妄的设局，但他说不出自己任何宽慰和鼓励的话语，也做不出任何助益的事情。一句无仙缘，也只能是短短几十年的亲缘而已。
　　但是如今，道韫在这个瞬间明白了，尚有人，在不知名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叔父对她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同道；父亲是她斩不断却终究没有和解的因缘；而弟弟告诉她，什么是家和温暖，告诉她，她亦在人世间。
　　那种书信未倾诉的思念和眷恋，那种略有怨言却终究抵不过的挂念，氤氲了道韫，包裹了阿玄。
　　“嗯，阿玄，这没多年，你还是没变呀！”
　　“不，阿姊，这么多年，我早已长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为桓温试探诸太后原话。
桓温按照历史进程是在第三次北伐失败的时候为了挽回自己威望而转移矛盾到皇帝身上，继而让废帝被 阳wei ，但是因为蓬莱的催化效用，直接将自己的不臣之心放大，提前行动，此时东晋实力没有被消耗，桓温还是东晋NO. 1，妥妥的气运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