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22、大事纪·风雅(其十三)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韬光一路向北，经过诸多重镇停留在了广陵。陈良每到一处就联络自己商算科的师兄弟们，根据以林成赵实为首的一批百工堂大师研制的新玩意，形成完整的商货链条涵盖了衣食住行多个方面，并且对中上品的世家们推出了所谓的“雅人”特献。
　　六年来，百工堂的匠人们通过对技术知识的收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研究体系，虽然只是浅显的研究，但是通过韬光和谢安的财力支持，还是完成了许多发明创造以及对原有技术的改进。而通过这些年对一些穷苦的读书人的培养，韬光得到了一批不拘泥于现状的手下，虽然一些根源性的世俗观念没有改变，但是短短这么些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这些人把握权贵心理，投其所好，捣鼓出了一堆文人雅士喜爱的东西，加上叔父谢安的潮流带动，着实风靡全晋。如今把这些东西在其他地方铺展开来，假以时日，定是钱财无忧。
　　韬光坐在河边某酒楼上，窗外小雨绵绵如丝，盛放着的临水芍药沾满了透亮雨珠，石板桥上只余一两行人匆匆而过。室内小间里焚着不知名的清雅香料，桌上小陶壶已经开始渐渐沸腾，冒出如鱼目般的气泡。
　　谢四取水倾注在已经磨好的茶粉上，轻轻刮去浮沫。而一旁的谢三，把拆好的信笺整理好递给韬光。
　　韬光手里厚厚一沓，就是叔父出去玩和朋友一起写的诗，而最上面的就是王羲之写的序-《兰亭集序》。同时，韬光还收到了叔父的附信，意思是叔父出去玩了还想着你，特意让你看看诗文，不要在外面玩疯了……
　　韬光也的确在外面特别自在，她过长江的时候就已经迈入了先天，筑基已成，整个人愈加缥缈不定。而虽入先天，但她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修炼貌似不对。
　　筑基乃筑造修炼之基，先天造化之物，远非常人能揣度。天姥功法回归本源，持的就是这先天本我。先天本我之下，去伪存真，阴阳相合不停轮转，演化周身气穴，端是这与大道相合，就超出平常那些后天百倍。一如先天，长生在望，这是其他那些门派不敢想象的，他们只知以灵气堆积自身，通过感悟大道而以期突破，纷纷落了下乘。
　　天姥的功法奇异，众人觊觎不已，加之天姥师徒之脉往往单传，人数本来就少，许多弟子刚入门就出了意外，因此天姥慢慢在修真界销声匿迹，连带着收徒弟也偷偷摸摸。最终到了卧龙真人这一代，他本身欲逆天道而行，虽然最终还是放弃了，但是他硬抗天道的能力众人看在眼里，五丈原出世之后，他一人挑了整个蓬莱仙境，仅奇门遁甲就封了洞天诸多入口，这才改善了天姥悲惨的境地。
　　但是身处其中的韬光，却对这个先天产生了困惑。先天造化本就大道自然之物，人通过努力效仿大道以便自身获得道，走得更远，去寻那不可知的长生。可是，这个效仿的大道就一定是合适的么？
　　人的先天之道，来源于对人自身感知和对外界的感应，说白了还是为人的种种特点，不停受到道的影响。
　　韬光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她，这一切太早了……
　　恍惚了一瞬，韬光命谢四磨好墨，取了一支毛笔来给叔父回信，告诉他自己想去北方转一圈，过个两年就回去，家里玄儿要是快回建康了，一定不要告诉他。现在铺子正在往北扩展，假以时日定能为谢家打下北方根基，明面上有些人知道这铺子和谢家有点关系，不会太过苛刻，不过到了北地还是重新做个假身份撇清关系的好。还有，叔父你修为太慢了，一大把年纪了要加把劲才好呀……
　　写完了信，韬光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细品着清茶，眯着眼听楼下的歌女软绵悠长的小调。
　　第二天，韬光就带着侍从往青州去了。
　　结果，到了山阳，就被驻军拦了下来里里外外盘查一通，要过了所有文书之后，就是不放行。
　　韬光的个子在筑基后长得飞快，原来筑基后就不长个子的忧虑消逝全无，加上她气质高雅凌然，已是半大的孩子神情冷峻，抱手伴倚在车边，端是给人无形的压力。
　　看守的士兵讷讷不敢上前发一言，心中不免着急，一边是长官的命令，一边是得罪这些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大人，不管事情最终发展如何，自己都里外不是人……
　　正着急间，他看见一向与人为善的朱副官打马经过城门口，于是欣喜地喊到:“朱副官！”
　　加冠不久的朱序乃将门虎子，父亲更是有名的西蛮校尉，益州刺史。自幼他就耳濡目染了许多官场的人情世故，同时又因为出生家世为武官，饱受那些文人世家的排挤。不得已他自请外调，希望能够混出一番资历来，改变现有的一切，再不济，也要成为像桓温桓元子一样大权在握让世家俯首的人。
　　朱序拍马走到跟前，一眼就看出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他笑笑了解了一下基本情况，假意翻看了一下那些文书案牒，蓦地，他的眼光凝固在了那具有谢家标识的文书上，除了这群人为首的那个道士模样的孩子和一众仆人，剩下的一个主管和两个一看就不凡的护卫都是谢家出身。
　　朱序心中有了成算，给这群守门士兵的长官狠狠记了一笔，朝着韬光恭恭敬敬行礼之后，朝着韬光赔礼道歉，还打算设酒宴款待她。
　　韬光见天色已晚，眼前人如此识趣，想必是发现了自己明里暗里表明的身份，遂答应了他的请求。看着他矢口不谈谢家，知道自己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法就是为了不明面上牵扯谢家，这种眼力劲儿，不是一个寻常副官能有的。
　　韬光一身道袍本就不辨男女，但为了行路方便，一直以公子身份示人。酒席上，朱序见韬光对军旅兴致勃勃，便主动谈及各军情况。韬光稍加揣摩，便结合自己所知世家人事任命情况对局势进行了透彻分析。朱序越谈越是惊叹，如此目光远见绝非常人能有，甚至是上三品世家都难得有如此通透之人，于是他言语中多旁敲侧击，希望知道韬光身份。韬光见既然宾主相谈甚欢，朱序此人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是结合他的言谈志向，也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自己在军中没有什么下属，父亲虽然是个司马，但是却是桓温的文职幕僚，谢家向来是以名门世家标榜，军旅武将大多挂名，若是将来……
　　思及此处，韬光出言招揽：“你可愿入我谢家安石先生门下？安石先生虽隐居东山，朝中也是知其名号的，将来累次征召，他尚可把你引荐出去，好过你从这小小副官做起。”
　　朱序大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故意深思做犹豫状，然后带着醉意说道：“公子如此之人甚得我心，本来就相识恨晚，没想到竟送我这么大一份机缘，将来我朱家跻身上品，定忘不了公子提携之恩。”
　　韬光笑了笑，这人倒是机灵，摆明了想要搭桥却不愿成为谢家家臣，所以把话放在了前面，所幸自己也没让他当家臣的念头。
　　摆了摆手，韬光唤人摆上笔墨当面写下了引荐信，朱序看着到手的引荐信，目光停留在了“叔父亲启”四个大字上面。
　　“对了，朱兄，安石先生最喜真性情之人，你这一套，可要在他面前收着，得了便宜可不要卖乖呀。”韬光起身，意有所指：“我个人倒是蛮欣赏你这种上进求索之人的。天色已晚，在下告辞了。”
　　朱序看着这半大的孩子振袖出门，带起一道清风，端是一副不惹凡尘的样子。可就是这种半大的小屁孩，居然看透了自己！看着衣角消失在门口，朱序不由撇嘴道：“真是个小狐狸。”
　　出了这一事之后，韬光的出行还算顺利，除了路上偶遇几个山贼流民被谢三干掉了之外，并没有太多波澜。到了秦之后，也有陈良专门托关系办理的假身份，就这样，她向着青州渐近。
　　而一路而来，韬光的铺子倒是越来越红火，渐渐都扎稳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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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韬光读信在扬州，二十四桥乃隋炀帝命名，所以具体地点用了春时芍药。
而山阳乃淮安东晋时称谓，出现的心机朱序boy还是是努力向上爬的一个刚加冠的小伙，当然他就是抱韬光大腿的未来的一员大将。感谢在2020-02-04 21:14:55~2020-02-16 14: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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