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12、大事纪·风雅(其四)

　　又是一年春来，韬光十岁，五年来她年一直住在剡溪，和叔父一起学道经，习法术，兼之以儒学佛经。闲暇时韬光要么在庄子里自己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要么跟着叔父的一众友人带着歌姬游山玩水。①
　　天姥山的修行不同于远离红尘浊世，而是在生活日常。远没有什么后世存天理灭人欲、要求洁身自好酒色不沾分毫那种形式化。若是连个人种种杂念都不会把控，还求什么长生？
　　每每驾言出游时，叔父总会轮流带着几个谢家子侄。谢家把家族幼子全都送到叔父身边让叔父亲自教导，连韬光自己弟弟谢玄也被送了过来。
　　看着弟弟傻兮兮留着鼻涕跟在自己后面，韬光做了坏事就让弟弟背锅。比如她拉着谢玄第N回拆了母亲送来的玩具后，告诉母亲东西被弟弟弄坏了，让小家伙哭着给母亲道歉，她自己则要了叔父的牌子找庄里一个善机巧的林姓佃客按照自己要求将圆盘做齿，铆合拼接。
　　韬光试了一下它的传动功能，将世面上的“翻车”改造，不只能上下旋转把剡溪的水引到田里改善灌溉，还可以多个角度提供人力畜力做不到的力。
　　新的传动装置一下子让林佃客脑洞大开，他受了韬光的命令叫了其他几个匠籍在身的佃客，顺着韬光做水渠车的思路继续想了下去，看看能不能做出其他的东西。
　　不出两个月，就有了水磨。
　　而另一旁韬光倒是给叔父说了一声，让叔父把水渠车在谢家的耕田里推广下去。水磨制出来时，水渠车已经在谢家的诸地里使用了，就连剡溪周边，也可以见到一两座这种新型的“翻车”。
　　剡溪古称舜江，后来因为曹娥救父的古诗又称为曹娥江，两岸千涧争流山峦汇聚，不仅风景秀丽，也是建磨坊和水车的好地方。
　　谢家一众人倒是没觉得这种方便快捷有什么重大影响，都当做闲来无聊的消遣之物。谢家声名在外，自谢鲲，也就是谢奕的伯父谢幼舆开始，就兴起了谈玄不言政的风气。
　　谢家本就是儒学世家，虽然陈郡时远没有现在的声望，但是衣冠南渡之际，两次都被免职的谢鲲任左将军王敦的长吏，王敦有不臣之心，于是谢鲲谈玄论道不谈政治，声望甚高，奠定了谢家声誉，也免去受王敦之祸的牵连。
　　谢鲲能与众多名士，如王澄，卫玠彻夜清谈，自然家学底蕴颇丰。此时天下玄学盛行，谢家自当是上品名门，所以谢家众人的言行举止都以谢鲲为榜样，多林下之风，才华横溢，风姿文雅。
　　他们敬才华横溢者，敬言谈不凡者，敬放荡不羁名士风骨者，但是，他们不会去敬实干者，敬循规者，敬机巧者。
　　韬光看得出大家对它的轻视，只得拉着叔父倾诉。
　　韬光问叔父:“您觉得我和这个水渠车比一比，是我做法引水快还是水渠车快？”
　　谢安好像明白了自家小侄女的意思。
　　“要不来试一试？”
　　夏日大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大地上，蝉鸣声连绵不绝，让人心生烦躁。久未下雨的土地已然龟裂，禾苗一根根孤零零蔫哒哒的仿佛马上就要枯死。
　　谢安带着一众谢家心腹，清走了方圆百里的住户，挖开了之前堵死的水道，把水渠车架好。
　　谢玄自知道了是姐姐坑了自己之后，跟在韬光后面又哭又闹，非要让她道歉，韬光只好带着他来看“仙法”。
　　一切就绪后，实验开始了。
　　韬光双手掐诀，溪中流水翻涌向上涌进田里，不多时数顷良田已被灌了个彻底，而另一旁的水车还在吱吱慢吞吞工作着，当然也比人力快了许多。
　　谢玄眨着眼睛，这就是仙术吗？世上真的有神仙，姐姐就是神仙！
　　韬光皱皱眉头，“加水车！”
　　原来的十辆变成了二十辆，还尚且比不上韬光，渐渐二十辆变成了三十辆，速度已经和韬光相差不多了。等到变成四十辆时，速度就已然超过了韬光。
　　这么长时间施法，韬光整个人已经万分疲惫，但是她忍住疲惫问叔父，“叔父，你可感受到了什么？”
　　“此方灵气已经变得颇为稀薄，估计后来的稻苗长势可能不及之前自然情况下的吧？我让他们继续跟进观察观察？”
　　韬光喘了口气，擦了擦汗。
　　“叔父，单从水量来讲，四十辆水渠车可以和我这刚入门的道童相媲美，那么全国这么多地方兴修水利，多用水车，岂不是相当于真人施法一次？”
　　“若收服中原，九州共用此法，岂不是仙术之能遍及天下？那些没资质入仙途的人，也得以享受仙人之便利？仙术不可妄用，仙术只利一人，为何大家不求利众人之术而偏偏求不可遇之仙？”
　　谢安静静思考，谢玄也跟着静静思考。
　　不多时，谢安有了回答。
　　“我谢家能于九品中正中排列上品，皆因伯父清谈避祸，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谢家早就随着王敦一起灭亡了。也许后世之人骂我们不尊儒学，但与其家族灭亡还不如身披后世的骂名，至少当下，谢家如森森之松，长青不衰。”
　　谢安踩着木屐，将脚伸进溪水，任由裙袜浸湿。
　　“我谢家清水无形，随形而安，只为求全，所以不想天下易主，是以劝阻王敦，支持新帝。但是，韬光，你想做的就放手去做吧。”
　　他抬了抬脚，笑道:“叔父，永远是你的叔父。”
　　“玄儿，永远是你弟弟！”谢玄见了，也急忙跟着谢安说道。
　　谢谢，甘愿为我趟浑水的叔父。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世说新语》记载: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译文:谢安在东山的时候身边有很多歌舞侍女，简文帝司马昱说：“谢安一定会出来当官的，他既然能和别人同乐，也一定会和人同忧的。”
东山在剡溪附近是谢安早年隐居的地方，当时他常和王羲之等人带着女 妓出游，当然女 妓是表演音乐、歌舞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