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13、大事纪·风雅(其五)

　　东山云隐，清风拂面，竹林流水，飒飒潺潺。
　　韬光习完音律，让人收好伯父谢尚送的七弦琴“东山”，皱着眉头看着手中半成的紫罗香囊。不过两个月，便是玄儿七岁生日。韬光问了谢玄想要什么礼物，他居然想要一个紫罗香囊……
　　手中香囊上歪歪扭扭的针线，粗糙的针脚让韬光很不满意，这种东西送出去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向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韬光很是惆怅，韬光这么多年发现了，仙法都是有时效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做法术的灵力慢慢消逝，一切就又要变回原来的样子。比如她可以让粮食富含灵气，颗粒饱满亩产倍增，但是这种粮食种下去下一代依旧是原来的老样子。
　　包括点石成金这类法术，如果只用普通的地煞秘术，只是改变了石头的样子，看起来是金子罢了。如果使用更高深的天罡之术，金子是真的，不会变回去，但这样所耗费的灵力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挣得比变出这块金子更多的财富。
　　韬光撇撇嘴，怎么算都不划算呢。
　　现在，她老老实实缝的半成品香囊要是让母亲和叔母看见了，指不定会怎么笑话她呢。
　　要不，再缝一个？
　　倔强的韬光好好向身边侍女无弦请教后重新开始制作，结果，还不如第一个……
　　小韬光幽幽一叹，果然，闺中之事不适合她。不过，小韬光想到前两天自家书宴上辩论博得头筹，得到了叔父一个承诺，便乐呵呵跑去找叔父密谈了一番。
　　谢家书宴是谢安为组织培养谢家子弟设立的活动，每月初一十五，东山的谢家子弟们就聚在一起分享近期自己对谢安所布置课题的见解，亦或是对谢安指定书目的讨论，大家围成一圈手持麈(音:zhu)节，身畔沸水鸣壶茶香四溢，更有一二琴技高超之人为大家奏乐，这几次因为韬光的水平已至，便是由韬光为众人抚琴。每次书宴大家畅所欲言总会有不同观点，双方你来我往相互争辩，到了辩论激烈之处，双方边谈边用力甩动麈尾，像是为自己击节，十分有韵律，此时韬光就琴声陡转，急促似兵戈相交，十分应景。是以大家一听到韬光的琴声改调，就知此言暗藏玄机需认真思索。
　　上次书宴谢安问子侄们《毛诗》何句最佳，众人七嘴八舌，谢玄回答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韬光笑了笑，玄儿刚习诗，已解其中韵味，很是不错了，勉慰他了一番后就看着他星星眼望着自己。
　　“阿姐，你觉得是哪句呢？”
　　韬光笑了笑。
　　“诗言志，若是以前……”
　　韬光含笑望一眼叔父，道:“我可能会选《大雅》的‘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这句吧？”
　　谢安失笑，这丫头可真是犀利呀。这句话来自于大雅的嵩高篇，讲述的是一个叫仲山甫的人奉王命去东方筑城，尹吉甫作诗相赠，祝其成功。这丫头是把她比作尹吉甫，自己比作仲山甫，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仲山甫那样的人。①
　　可惜，韬光不单单是谢家贵女，自己也不再是隐居东山待时而动的贤臣。
　　韬光等着叔父送教自己笛子的桓伊伯伯离开后，对着叔父嘀咕了一阵，笑嘻嘻地离开了。
　　两个月后，谢玄的生日到了，他特别高兴收到了姐姐的香囊，一想到姐姐愁眉苦脸缝香囊的样子，他终于解了胸中一口被姐姐坑害诸多的恶气。
　　他把姐姐缝制的丑不拉几的紫罗香囊随身带着，逢人就展示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谢家才女给自己缝的香囊长什么样子。
　　没曾想刚第二天，叔父谢安看见了，哄着他和他打赌，骗他用香囊做赌注，得到了香囊，等谢玄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谢安施施然说道:“男孩子带这个不太好，既然已经输给我了，愿赌服输，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谢玄气得眼泪汪汪:“叔父你骗我！”
　　“不是，我是真的为了你好，这东西就是小女郎带的，我赌赢了得到它就是不想让你带，而且已经烧了，哪去再给你找一个？”
　　谢玄哭得很伤心。
　　当后来内宅轰轰烈烈传遍了这件事，大家都在开谢玄玩笑时，谢玄已经麻木了，姐姐我错了，饶过我好不好？②
　　过完谢玄的生日，中原的局势越发动乱了。
　　北方的后赵帝石祗被其部下所杀，后赵亡，立国三十三年。氐族豪帅苻健自称天王大单于，都长安，国号大秦。
　　而当朝皇帝司马聃，也就是后世晋穆帝继位已经七年了，因为两岁继位，现在和谢玄同岁，便由能干聪慧的太后诸蒜子垂帘听政。诸蒜子就是谢尚的侄女，谢家的上品世家地位已经不可撼动。
　　谢家其他人尚且不知道谢安和一个十岁幼女要干什么，只是看着隐居在东山的他们正忙忙碌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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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麈节就差不多是拂尘。
①:《晋书·列女传·王凝之妻谢氏》记载,东晋政治家、军事家、太保兼都督及将军谢安曾问侄子谢玄:“《毛诗》何句最佳?”谢玄答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点头,又问其侄女,谢道韫:“《毛诗》何句最佳?”谢道韫答道:“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②:《世说新语》记载:谢遏年少时，好著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意思就是:谢玄年轻的时候，喜欢佩带紫罗香囊，挂着手巾。太傅谢安为这事很是担心，又不想伤他的自尊。于是就骗他来赌，把他的香囊赢过来之后马上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