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9、第 9 章

　　两日之后，驿报传到江南，贾琏暂住的小院里果然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一个家族想要兴旺不绝，就得选对自己的发展方向。就像庄家读书，就读出一个太子太傅；王家从武，就有一个西山节度使；甄家搞特务、做先皇在江南的耳目，就做到体仁院总裁。而贾府在贾代善活着的时候，也是数一数二武将之家——建宁九年先帝北伐，贾代善作为中军大将，还曾对先皇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多袭了一代荣国公的爵位。

　　只可惜风流易散、英雄易老，建宁三十七年的时候，代善去世，长子贾赦没有带兵的才能，次子贾政又读书无成。偏生三年之后，对贾家后人颇为照顾的先帝也去了，继位的七皇子跟贾府毫无交情。荣国府渐渐陷入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之中。代善的旧部多被王子腾收编，四大家族第一人的头衔，也让位于王子腾。

　　如今元春做了贵妃，不仅为贾府指明了新的发展方向，而且也证明新皇并没有因为贾府在夺嫡斗争中的不作为而迁怒他们！

　　贾琏几乎激动得一夜不曾睡着，翌日天刚蒙蒙亮，便过来向庄闲辞行：“妃嫔省亲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们家要修省亲别墅。家中祖母、父亲年老，单靠二叔一人打理家务，独木难支。我须得赶紧回京主持大事。姑父的丧仪只好托付给庄兄了。”

　　“应该的。”庄闲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妹妹怎么办呢？她将将痊愈，怎么经得住一路快马奔波？”

　　是啊。林黛玉平日里就是个玻璃人儿，一年到头没事也要病个四五回，要是半路出了什么事，他对庄家、对贾母都没法交代。二来林海去世不久，黛玉戴着重孝，这个时候回去也怕冲了娘娘的喜事。贾琏想着一咬牙：“庄兄，林妹妹就托付给你了，反正你们来日也要进京探亲，就顺带把妹妹捎回来。”

　　庄闲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顺水推舟地应了，递过一张名帖去：“娘娘省亲在即，我和慧儿无以为贺。运河上南北货运的船行车行都肯卖我几分面子，二哥采买南省砖石木料，如果有运力不足的时候，只管找他们去。”

　　贾琏大喜，谢之不绝。庄闲趁机劝他：“保举贾雨村出任户部侍郎一事，二哥还要多费些思量。一则，你们现在是外戚了，外戚联络文官，是朝廷大忌。二来，王子腾王大人想要保举贾雨村，怎么却让你拿着令翁的名帖四处求人呢？”

　　贾琏一惊，看向他：“庄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岳父曾经对我讲过一些往事。”庄闲颇有深意地一笑，“昔日令祖父贾代善大人东征西战，还曾立下救驾之功，堪称建宁朝第一武将。那等风姿，我常听岳父大人提起，连他老人家也是赞不绝口。”

　　庄闲说着抖开扇子，微微一笑：“链二哥别怪兄弟多嘴，说句难听的话，令祖父在军中的地位，就好比我爷爷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我大哥至今仍受祖父的余荫。可代善大人去世之后，借着他的威名在军中飞黄腾达的，却是他王子腾！虽然都是亲戚，但岳父岳母在世的时候，一直为你们感到不平啊。”

　　贾琏一怔，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连元春封妃的喜悦也被冲淡几分。

　　自古以来军队就是一个绝对服从命令的一言堂。王子腾久在军中，习惯了“一言既出，八方呼应”的主帅身份，难免把这种杀伐果断的铁血作风带到了生活中，对贾琏这个他不太看得上眼的女婿，更是呼来喝去、正眼不瞧，就像使唤仆人一般。

　　贾琏早有不满，且十分不服气——既看不起我，又何苦巴巴地把女儿嫁过来？如今听庄闲说起王家利用了贾府在军中的人脉，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把后槽牙都咬紧了。

　　只是凤姐明艳动人，大方可爱；又才新婚数年，夫妻两人感情正好。贾琏终究不愿在外人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只能重重地拍了拍庄闲的肩膀，叹道：“兄弟，你一定要上京来，改日我请你在醉仙楼吃最好的螃蟹！”

　　“一定！”庄闲抱拳谢过，将他送到城外码头，摆了一桌素席送行，至午后方回。

　　林黛玉正在林慧房中，姐妹俩并七八个丫头，正在一起打点路上穿的素服首饰。旁边美人榻上散落着几样玩器，庄哲一手抓着一块积木，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正呼呼大睡。见庄闲回来，众人都站起身来行礼问安，伺候他换了家里的衣裳，奉上茶果。

　　林慧先笑丈夫：“琏二哥走了？都给你忽悠瘸了吧。”

　　明明是他不愿意帮忙保举贾雨村，却要把锅推到王子腾头上，还哄得贾琏以为他是什么知心大哥哥，骗了一顿螃蟹到手。

　　庄闲哈哈大笑，俯身往儿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吧唧一口，又问黛玉：“妹妹也在，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黛玉回答：“说贾家大姐姐封妃的事情呢。”

　　这个年代亲戚家里出了一个皇妃，就像后世熟人家里出了一个女明星一样，轰动而富有谈资。人皆有八卦之心，难怪这些丫头都挤在这里。庄闲便问：“说到哪里了？”

　　柳絮道：“刚说到这位贾大姑娘既然是琏二爷的堂姐，那怎么也得二十七八岁了吧。可当今圣上不是才刚过了二十二的圣寿么？”

　　庄闲笑道：“她舅舅王子腾掌管京畿治安、手握重兵，跟十万大军比起来，姿色算得了什么。”

　　黛玉反驳道：“可王大人也不止大姐姐一个外甥女，还有一位姓薛的姐姐，是王大人最小的胞妹薛王氏所出，如今也住在荣国府里。论年纪，薛姐姐不是更合适些？圣上弃年幼而取年长，说明贤德妃本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林慧问道：“说起来，三爷可曾见过今上？”

　　“见过一面，得是十几年前罢。那会儿太子一家独大，元后早逝。上有堪与明珠争辉的同胞兄长，下有继后亲生的二皇子，七爷的日子过得跟其他庶出的皇子并无差别。不，应该说比其他人还要再差上一些。”庄闲苦笑，“毕竟孝毅哲皇后，就是因为生七爷才去世的。”

　　明明是元后嫡子，却背着个克母的名声。众人一阵唏嘘，槟榔叹道：“先苦后甜，可见这富贵福寿，都是有命数的。”

　　林慧心有所感：“世人都盼着多子多福，可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孩子多了，难免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时间一长，就会使兄弟离心。”

　　庄闲冷笑：“话不能这样说，别人偶尔冷落孩子，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先帝爷？呵，他那是自作自受！他既想着广纳高门华阀之女为妃，让出身著姓大族的嫔妃生子，以平衡前朝势力。可等皇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出来，他又想起自己结发的糟糠之妻来了，又对皇太子百般恩宠，大力打压那些庶出的皇子，致使其他所有皇子无论年纪长幼、身份高低，皆如出一辙地仇视长兄，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殿下百年不世之才，竟然就这么毁在了同室操戈上！”

　　十几年了，往事风流云散，时移世易，他仍旧称呼义忠亲王为太子殿下。林慧轻轻叹出口气。

　　林黛玉却吓得花容失色，从她见到庄闲第一天起，对方就一直是一副温文和善的模样，给儿子雕鱼，在妻子面前做小伏低，给妻妹送礼物赔不是。黛玉几曾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极尽嘲讽的模样。更何况他嘲讽的还是先帝爷，是他们的长辈庄士诚、贾代善、林如海等人侍奉终身的君主啊！

　　“好了好了，青天白日的，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吓着孩子了。”林慧拽了拽丈夫的衣袖，“都是我不好，平白无故提这个做什么。时辰不早了，妹妹先回去歇晌吧，来人，把哲哥儿抱回屋里去睡。”

　　黛玉忙起身告辞。她退出正屋，行走在抄手游廊上，忽然透过雕花隔扇瞥见正房里，林慧手执一柄团扇，立在丈夫身边给他扇风。庄闲一反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沉默地坐在榻前，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拉着妻子的手，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手背。

　　因为隔得远了，黛玉听不见他们说话，但却觉得这副场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就是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公务繁忙，经常半夜才回来，母亲就一边哄自己睡觉，一边在灯下做针线。等父亲回来，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黛玉偶然醒来，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光下，父母交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