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43、第 43 章（小修捉虫）

　　却说宝玉看庄闲为海图做序，一手行书写得颇得古代先贤精髓，回去之后不免沉醉其中，被鞭策着勤学苦练了几日。数日之后再行思量，想起除去书法本身，那文章也颇为不俗。

　　当今科举制度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时人推崇八股文章，把好好的一篇天然文章硬是塞进一个套子里去，弄得现在的读书人虽然言必称孔、孟，出口便是平仄、对仗。但传世的优秀文章反而越来越少。

　　宝玉便愈发觉得难能可贵起来，默默在心中持诵当日那篇新序，提笔默了下来。再读，却发现其中一句引用楚大夫屈原的典故写道“（君子）担风袖月，怀瑾握瑜，岂能为一家一姓之走狗”。

　　宝玉好歹也是见过皇妃，写过应制颂圣诗的人，知道如今撰文出版的一些规矩，总觉得似乎有些问题。

　　额。或者说，有很大的问题。

　　首先“一家一姓”这个词语，就暗含了指责帝王家自私无情、把控天下权柄、枉顾黎民的意思在里头。其次，走狗这个词用的就很emmmmm，连宝玉这样叛逆的不孝子都忍不住要捏一把汗。

　　总而言之就是，这句话同时影射了皇帝和某些当官的人，很容易被人动动手指点击举报，然后被锦衣卫叔叔□□啊！

　　宝玉生怕自己才疏学浅，误解了它；思及自己身边才高者，唯有薛林。但他既怕林黛玉见了担忧，又不敢拿给旁人瞧，便悄悄揣了那纸，走到蘅芜苑来请教薛宝钗。

　　他隐去作者名讳，只说是自己近日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句子，请宝钗一同品鉴品鉴。

　　“宝兄弟，你又看这些没要紧的东西。”宝钗先是摇头笑道，等到见了那句子，立马脸色一沉，将那纸折起来，不悦地说，“这恐怕又是什么落第书生的愤慨之言吧。宝兄弟，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姐姐也觉得不妥？”

　　“当然不妥！现在有些人枉读圣贤书，却连宋代文正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句子都没有读过！滕子京谪守巴陵、苏轼被贬到黄州做官，难道这些人就不忠君爱国了吗？现在却有一等轻狂人，或是因为落第或是因为家贫，遭遇了一些挫折，便对朝廷对君王怨气冲冲，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竟然就自比起屈原来了！这样的东西看多了无益，你快丢开手吧。”

　　宝玉不信，又拿到书院里，请沈季柏的亲传大弟子、如今打理书院、教学生写字种竹子的那位张奉宣师父看。

　　奉宣，就是等候皇帝宣召的意思，放在今天就相当于什么张爱党，张中国一类的名字。

　　当然，这位张奉宣虽然起了一个很官迷的名字，但为人却十分洒脱不羁，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采。

　　他听了宝玉的话大笑道：“不爱当官，倒也寻常；只是这话写得也太直白露骨了些，何必骂人家当官的是狗嘛？改成唐代王勃‘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那样不就得了？”

　　簪笏，就是文官上朝的时候手里拿的牌子；舍簪笏于百龄，翻译成白话就是“老子这一辈子也不想当你老李家的官”。但是王勃大佬话锋一转，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借口——当然啦，那是因为老子要到外地去侍奉我的父母（绝对不是跟你皇帝过不去哦）。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大多宣扬自己以孝治天下，当然拒绝不了这样的借口。

　　宝玉顿时眼前一亮，心内打好腹稿，便到庄家来，准备劝庄闲好生改一改那词句。

　　见了林慧，宝玉便将事前想好的那一番委婉优美的话语拿出来说了：“姐夫才高八斗，历朝历代像他这样的人都是傲气的，只是如今风气不比宋朝的时候，有许多话不能说。姐姐还当好生劝劝他，免得给子孙后代留下隐患来。”

　　“你姐夫什么都好，可惜就是长了张嘴。”林慧无奈地说，“我常日家说要让他变个哑巴才好，如今看来光是封住嘴还没用，最好要连手一起捆住才行。”

　　“那他人呢？”

　　“咳。”林慧脸上便露出一种似笑非笑、想笑又不能笑的古怪神情，含糊道，“出门访友去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嗯？”宝玉不由疑惑起来。老实说，林慧和黛玉姐妹俩长得并不像，但每每讥讽打趣人的时候脸上这种暗自忍笑的表情却十分神似。

　　以至于宝玉一看就知道必有内情。他心里好奇得像猫爪子挠似的。

　　林慧却放下茶盏，忽然问起一桩不相干的事情：“宝兄弟，兰哥送给你姐夫那个镇纸，不知从何处得来，你家里还有其他出自那位匠人之手的物件吗？若有，能不能请你设法转赠给我们。若是你看中了什么东西，要买要送，也只管跟我说便是了。”

　　“嗯？那个物件是大哥哥所藏，我倒不是特别清楚。”宝玉挠头，“姐姐容我回去打听一下。”

　　他便辞了林慧，到外院来找柳湘莲打听情况。

　　岂知湘莲也是这样一副欲笑不能、欲言犹止的古怪神色，对他说：“别人家的事情，岂可外道，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宝玉急了：“好哥哥，那篇序跋是要勒石刻碑、相传百年的，一旦被小人污蔑、挑出毛病来，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你告诉我姐夫是怎么打算的，我也好回去说给林妹妹知道，让她安心。”

　　柳湘莲想到当日庄家兄弟吵架，互相都说了些“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走就走，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收拾东西回南边去”“去就去，谁还留你不成”之类幼稚的斗气话。满院里幕僚管家连带林慧在里面听见都忍笑不已，只是这些话倒不好对宝玉说，以免败坏他人形象。

　　湘莲只好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放心就是，有庄大人在，哪里能让三爷写出犯上的东西？”

　　“所以那句话最后是改了？还是删了？”

　　柳湘莲摇头叹息：“庄大人要他隐去名姓，匿名做序。”

　　“啊？何至于此啊？”宝玉以为不过是删改，顶多锁定章节就是了，没想到庄承直接点下了“全文红锁”按钮，不由跌足叹道，“做出这样好的文章，竟然不能署名，岂不可惜？”

　　“谁说不是呢，但大人亦有难处。这就是他们这等清流读书人家的弊病了，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他们兄弟两个争执了几句，三爷便赌气出门去了。具体我也听不大明白，只知好像还跟你们家兰哥送的一个什么东西有关。”

　　“兰哥送的东西，那个老虎镇纸？”宝玉更是诧异，“那还是我拿给姐夫的呢！”

　　柳湘莲摇头道：“庄大人好像很不待见那个东西，说三爷不该带‘那个人’的东西回来；又说人家王勃做序的时候是高朋满座‘宾主尽东南之美’，指责三爷跟一群商贾工匠为伍还有脸勒石刻碑。”

　　“三爷就问他凭什么工匠就不能刻碑，这是哪朝律条规定的？凭什么兰亭雅集，王羲之给文人做序就是千古美事；他给海图做序却署名都不能够？‘我们家已经出了一个‘无名氏’，难道还要再出第二个吗？’云云。我和哲哥儿都听不明白，后来见三奶奶进来，我们便避了出去。好半日总算是劝下了。”

　　“这都是什么意思？”又是无名氏，又是那个人，宝玉亦是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