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42、第 42 章（捉虫）

　　庄家左路前院里人声鼎沸，宝玉一路见家丁小厮们来来往往，引着许多客人在廊下出入，俱是些粗衣布衫、工匠商贾模样的人。

　　宝玉进去时，见正中厅上原本挂着的《剩山图》不见了，换成了一张巨幅褚皮纸画卷，上面有大洋岛屿、南北方位等标记，用红蓝绿三种染料画着许多弯弯扭扭的线，宝玉也不认得，只猜想大致是海图一样的东西。

　　庄闲正带着一众匠人，立在图前仰头观看。旁边一个穿长衫留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用木棍指着图上一处隘口解释道：“......海上素来有传言，称柔佛北面的海域中有海神遗迹。心诚者进入此地，海神便会现身，将柔佛岛一分为二，开辟出一条直通天竺的路径，使其免受绕路之苦。”

　　“这回我们花了十年的功夫绘制海图，最大的功绩便是探明了这所谓的‘海神显灵’原来是柔佛以南、爪哇国以北有一条狭长海峡，因其水域狭窄、方位未定，需要机缘巧合才能进入，这才被不知情的人当做神迹。如今其方位俱已标出，日后我国船只在柔佛北面海域航行，只需向东南方向略微转向，便可直通天竺，省却九个昼夜的航程。”

　　“好！”庄闲不由击掌赞道，“世上岂有神仙哉？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海神。”

　　“岂敢岂敢。”众匠都谦逊地推辞着，神情却十分激动自得，“湖州的海商们听说新图制成，都额手称庆。朱三爷等人说，这也算是湖广商界的一件大事，大家自发地凑起份子来，要勒石刻碑以做纪念，想请三爷出手写一篇序跋。”

　　庄闲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只道：“诸位远道而来都甚是辛苦，且先下去休息，做序的事我们改日再议。”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明白他带头重制海图，砸进去这么多银子也不见心疼，如何却在做序这样的小事上犹豫起来。

　　宝玉却隐约猜到几分，站在厅外大声唤他：“姐夫。”众人见是来人一位年轻公子，以为他另有客人，这才都退了下去。庄闲方才看见宝玉：“你来做什么？”

　　“听姐姐说你忙着，特来帮忙。”

　　“免了。二爷请别处坐坐，就是帮忙了。”

　　宝玉被他嫌弃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反问他：“你是怕庄大人知道了，不肯让你做这篇序跋吗？”

　　“哼，我怕他做什么？”庄闲陡然被他猜中心思，一时竟然有些色厉内荏，“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打听。你究竟做什么来了？”

　　宝玉果然按林慧所说的，把柳湘莲的家世出身一节简化，把重点放在了他是何如被薛蟠盯上，如何威武不能淫，富贵不能屈，又是如何使计，在贾珍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薛蟠揍了一顿，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庄闲果然听得微微勾起嘴角：“你那令姨表兄横行霸道，如今总算是踢到铁板上了。恕个罪说，连我听了都替金陵、燕京两地的百姓拍手称快。只是王大人是你嫡亲母舅，你怎么不求他去，倒来求我？”

　　“还求呢？放在我父亲和舅舅眼里，他荒废诗书、结交下贱，是个妥妥的败家子，只怕连我一起骂一顿也未可知。但是在姐夫眼里肯定又不一样。你们都是侠肝义胆、锄强扶弱的江湖儿女，英雄惜英雄嘛。”

　　“又是哪里学来的新词儿？我看你倒是很适合去江湖上说书、写话本小说。”庄闲走到书案前，焚香净手，冲宝玉说，“既说到江湖，就按江湖的规矩来。‘柴进门招天下客’，也得先见了面再招吧？”

　　宝玉见他以《水浒传》中庇护林冲的柴进自比，显然是答应帮柳湘莲了，顿时大喜，见他似乎要写字的样子，连忙过去帮着铺纸研墨，又道：“既如此我们家兰哥还有礼物请我转赠姐夫。”说罢便将贾兰读书一事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

　　“你倒是贼不走空，一次登门要了两桩事。”庄闲摆手道，“此事你小辈做不了主，若你父亲也有此意，请拿了他的帖子再来找我。”说罢抽取一只笔尖峰毛足有三寸来长的灰毫大斗笔，蘸墨润笔，由上而下在纸上落下“南夷七国海图序”几个行楷大字。

　　写过毛笔字的人都知道，大字比小字难写。况且灰毫偏硬，韧性十足极难操控，是极费工夫的事。但写出来的字筋骨俱全，极其适合题碑刻板，是非常见功夫的写法。宝玉不由下意识屏息凝神，侍立在旁，看他做序。不知不觉就站了一个多时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林慧已经遣了人来留宝玉吃饭。只是他骤然想起柳湘莲还在城外等消息，便连饭也不肯吃，忙辞了庄家夫妇往外城来。湘莲素日亦是常听宝玉说起庄闲为人，如今因祸得福得以相识，自是称愿。又隔了一日，宝玉便带着他登门拜访，庄闲考过湘莲人品本事，便让他与儿子定下师生名分来。

　　贾珍等人听说柳湘莲投在了庄家门下，不由跌碎了一地眼镜。他们原本都暗中看着薛大傻子的笑话，使人为难湘莲，不过是为全众人的面子，哪里肯真为一个薛蟠得罪人去？

　　王子腾近日又在西山整顿军纪，为军中将领贪墨粮饷、克扣士兵一事大动肝火，当场鞭打了几个首犯，结果被御史台的人一纸奏书告到御前，参了他一个“残暴不仁、囚虐将士”的罪名。不仅王家，连带贾、史、薛三族，俱为此担忧不已，更是无人敢拿薛蟠一事去烦他。

　　却说宝玉回去之后，忽然对写字有了兴趣。每天在窗下临帖，必要写一个时辰以上的大字。

　　但就如让一个见识过美味佳肴的人又回去吃糠咽菜一般，他总是写不了两个字便搁笔一看，顿时觉得自己写的那根本不叫字，只是一团淋漓扭曲的墨迹罢了，于是抬手揭了，揉成一个纸团，拿着笔叹起气来。片刻之后又振作精神，拿起笔来再写，再揉，如此循环往复。

　　贾府合家人等都不知其故。袭人王夫人等见他努力读书，自是在心中念佛；连宝钗探春等人也纷纷惊叹：“这竹子种的，简直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灵，竟叫你这么个混世魔王也转了性子。”

　　唯有林黛玉每每见他对纸发愁，就偷偷抿着嘴笑，劝他：“大字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出来的，又几时轮得上你题匾立碑？倒不如临些小楷，咱们作诗的时候还能用上。”

　　这话旁人劝都可，宝玉唯独担心林黛玉觉得他不如庄闲，便越发悬梁刺股地练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