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40、第 40 章

　　却说宝玉有心为贾兰延请名师，便到了李纨这里来告知他母子。李纨正带着丫鬟们在绣春衫的花样子，神色十分冷漠。宝玉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她打断了：“你费心了。但兰儿自有老爷太太管教，亏待不了他。宗学里也很好，大可不必费这个功夫。”

　　？宗学也还好？

　　难道我跟兰哥上的不是同一个宗学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宝玉幼时同秦钟在宗学里上课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如今他才出去上学一个月，便隐隐觉得贾府的宗学肯定是有大问题的。

　　旁的不说，光说老师的身份。六艺书院的山长沈季柏是进士出身；而贾府宗学选老师的标准却是在贾氏族中“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选取的范围既窄，而且只看资历而不论学问。选出来的儒师贾代儒，只是一个年迈酸腐的普通读书人。

　　即便宝玉现在也不认为读书人就非得考取功名不可，但是不得不承认，中过进士的人至少家中衣食无忧，不至于为了一点束脩向学生亲长卑躬屈膝。但贾代儒家贫无济，到宗学教书，首要目的是从荣宁二府谋取一些钱粮。如何能够教得好学生呢？

　　宝玉不由大为不解。连贾兰也急了，悄悄地背着母亲跑了出来，在沁芳桥上追上宝玉，一把拦腰抱住：“宝叔，我不想在族里上学了。我，我想......”

　　贾兰在家中存在感一直颇低，即便是幼时跟贾珠十分亲近的元春，在省亲的时也没有多分给他一些关注。除了不大受王夫人宠爱的因素外，主要还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了，小到尚未完全形成个人的性格好恶。

　　直到最近庄哲出现在大观园里，贾兰才隐隐尝到羡慕的滋味。旁的不说，单说庄哲小小年纪就跟随父母出门走动，三山五岳有一大半儿都去过了。可他长到现在几乎还没怎么出过门呢。贾兰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孟子会把“幼而无父”的人称作“孤”、归入天下最可怜四种人之一。

　　宝玉还是头一回见这孩子如此强烈地表达自个儿的想法，一时也觉得颇有兴趣，问道：“你想要什么？宝叔给你买去。”

　　“我想拜表叔为师。”贾兰说道。

　　宝玉面庞抽搐了两下，心想：“还真敢说。我还想拜姐夫为师呢。”

　　“拜师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现让你跟哲哥一起上学去，你肯不肯？”

　　“肯！”贾兰眼前一亮，背后好像竖起一条尾巴摇啊摇的，还塞了一个东西到宝玉手里，正是那天那个虎形镇纸，“那天表叔来我们府上做客，他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我问我妈要来了。只怕他不肯收晚辈的东西，宝叔，你帮我送给他吧。”

　　呵，还连礼物都备下了。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求人办事要先送礼，宝玉不禁有些汗颜。他连大嫂子这最简单的一关都过不了，这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可别叫孩子失望才是。

　　宝玉不由上了心，晚间又在心里把林黛玉的话琢磨了一遍。又过了几日，却是正月十四。荣国府大管家赖大的母亲早早亲自进府请了贾母、王夫人并少爷小姐们，去他家的花园里游玩、吃年酒。东府贾珍父子、贾琏、薛蟠、柳湘莲等人也都在受邀之列。

　　宝玉已经复了课，不过午间休息的时候过来用了酒席，又在外间跟贾珍、贾琏等人同坐听了一回戏，正想回学里去。不料贾珍等人吃多了酒，却拿柳湘莲开起玩笑来，一个说他昔年唱的青衣好，非要他串两出《长生殿》中的贵妃；一个又说明儿正月十五元宵节，刚唱两出《嫦娥》才是。

　　一群醉酒之人对着湘莲拉拉扯扯，轻薄调笑，场面渐渐不堪了起来。尤其是那薛蟠，醉得宽衣敞衫，一口一个“小柳儿”地喊着柳湘莲，恨不得连手脚也长到人家身上去。柳湘莲碍于赖尚荣的面子，不得不忍气吞声。

　　宝玉见了，忙侧身挤进去，扒开那些人搭在湘莲胳膊上的爪子，冲他笑道：“柳世兄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半日了，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们找个地方细细说道。”说着向贾珍道：“大哥哥，我与柳世兄有话要说，就先走一步了。”

　　结果还不等贾珍回话，薛蟠就先一拍桌子：“不能走！”说着从席上跃起，指了宝玉道：“宝兄弟，你已经搭上一个蒋玉菡了，怎么还不知足？今儿断不能再让你坏我的好事！”

　　宝玉方才知道那事必定是薛蟠说出去的，又见他拿蒋玉菡比柳湘莲。宝玉担心湘莲面子过不去，忙把薛蟠推回椅子上坐着，喂了一杯茶堵住嘴：“薛大哥哥喝醉了，珍大哥，你照看他，我们先走了。”

　　可惜贾珍已经风月老手了，宝玉这种“找他有事”的拙劣借口，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素日在贾母跟前，贾珍自然是尽让着宝玉的，但如今是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世交朋友乃至家下人的面，贾珍已经发下了话让柳湘莲唱两出，他作为贾氏族长，岂能叫宝玉这么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

　　贾珍也大手一挥，对宝玉说：“你们有什么事，唱了再走不迟。”

　　众人见他表态，又轰然笑闹起来。宝玉顿时急了，还要出言再辩。柳湘莲怕他跟贾珍等人当面闹起来，伤了他们兄弟情分，连忙按住宝玉，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旧日里也常唱的，难得珍大爷有兴致，就串两出也无妨。”贾珍等方如了意，放他两个去了后台上妆更衣的地方。

　　宝玉便对湘莲耳语道：“你先胡乱应承着他们，我去里头找老太太。让她把珍大哥和蓉哥儿都叫进去说话，你趁机溜了便是。”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柳湘莲抬手替他整了整刚才被薛蟠扯乱的衣裳，“你回学里念书去吧。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可恨这些人......”宝玉不好说出“拿你当戏子取乐”几个字，只得攥紧了拳头。

　　“正是因为没有办法，你才更要好好念书。我当日便是不肯念书，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柳湘莲唤了培茗等人进来，让他们仍旧送宝玉去学里，又对宝玉说：“我过两日要出远门一趟，恐怕不能再来府上与你辞别。你若有空，就明日卯时到北门外送我。”

　　宝玉只得应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