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36、第 36 章

　　再说庄家这边，年节将至，各地掌柜庄主都进京交账，家中事务繁多；又有庄哲刚刚上学，林慧夫妻俩担心他骤然被约束、产生厌学情绪，庄闲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扶着儿子的小手带他描红，林慧亦在旁相伴，故有一两个月不曾到荣府走动。

　　腊月二十九，衙门封了笔，庄承等平时不得空的人难免要呼朋唤友，互相拜访一番。这日庄承便去了礼部尚书沈修清家里吃酒，至晚方归，翌日吃年夜饭的时候，便跟弟弟闲聊道：“你知道沈修清的叔父沈季柏么？”

　　“开六艺书院那个沈老怪？”

　　庄闲听说，沈修清的叔叔就是那种“考个进士完成任务，殿试过后就辞职”的人，他长庄承二十岁，今年五十有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中了进士，随后便因为看不惯官场逢迎之风而辞官在家，跟妻子一同开了一家教授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书院。

　　因为教授的不是正经的科举内容，所以名声不是很显，学生也只有寥寥的二十余人。与其说是书院教学之地，不如说是沈季柏与一些精通六艺的老朋友时常聚会的风雅之地。

　　庄闲倒是对此颇有兴趣，之前为哲哥请老师的时候还打听过一番：“如今遵古制、循古礼的书院可太少了，可惜沈老年纪大了，也很少再亲自授课，书院主要是他的大弟子在打理。否则我倒有心把哲哥送去试试。”

　　庄承笑道：“你知道他最近收了谁当学生么？”

　　“谁？”

　　“弟妹应该认识，荣府政公膝下一个衔玉的公子，叫什么金玉还是宝玉的。”

　　“贾宝玉？”庄闲林慧同时惊声反问。

　　“他也配学君子六艺？”庄闲还冷笑道，“我看沈老是老糊涂了吧？”

　　“人家凭什么就不能学了，孔子还说有教无类呢。你比圣人还厉害？”庄承诧异地问，“此人不是弟妹的表弟么，他怎么得罪你了？”

　　“倒谈不上得罪，”林慧插话道，“只是我那表弟似乎不太爱念书，礼乐射艺书也都平平，难道沈老先生收学生之前都不考核的么？”

　　“哈哈哈，他一个私人书院，既不指望多招学生，也不靠束脩养家，一年到头也没有两个学生来报名，看得顺眼便收了，哪有什么考核？”庄承抚须大笑道，“沈老过世的岳父跟贾家故去的两位老国公是过命的交情。我猜是夫人的故交找上门来，他又恰好惧内罢了。”

　　林慧不由失笑，果然哪朝哪代都有四处给孩子找关系读名校的人。庄闲猜到：“必然是他们家老太太的手笔，怪道人家说姜还是老的辣！”

　　望子成龙也是有很多方式的。像贾政那样，一百个儿子就指望考一百个举人进士，考不了就抄起棍子一通打，是最低级的方式。

　　他也不想想宝玉既不通庶务、为人又过于直率，上不能拍长官的马屁、下不能跟下属同流合污谋福利，即便放到现代，进了体制多半也是一个基层公务员当到死的下场。何苦来哉？

　　而沈季柏的书院，就好比后世顶级的艺术类大学，虽然不能教谋生立业的本领，但就读的都是些仕宦诗书清贵人家的孩子，交往的圈子风气正、层次也高。

　　而且学艺术有天赋的话，可以成名成家、留名青史；没天赋的只要勤学苦练+背景强大，也指不定哪天就被皇帝看中，点为特殊类公务员。即便都不行，也可以愉悦身心、结交朋友，说出去也受人尊敬。

　　到底还是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孙儿，一出手就是一个风雅又不失体面的位置。

　　庄家人说笑一回，便浑然把这事忘在脑后，安心用起年夜饭来。直到两天后正月初二，却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往年林慧嫁得远，从来没有初二回过娘家。而贾府文字辈的四个姑太太都已经远嫁过世，小一辈的四个姑娘，只有贾元春已经出阁，显然也是回不来的。一个没娘家可走，一个没姑娘可接，贾母便早早派人来打了招呼，让林慧带着女婿孩子回贾府走亲戚。

　　年节下，贾府自然也是金银焕彩、珠翠满堂，两扇朱漆大门刷了桐油，黑漆窗户上换了新纱。远远地靠近荣宁街，便听见丝竹吟吟、曲声阵阵，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林慧在垂花门里下了车，却是王熙凤李纨带着黛玉和迎春、惜春姐妹在门口迎接。轿子还未落，王熙凤便笑道：“听说你要来，我今儿可连家都没回，就等着伺候姑奶奶呢。”

　　“哟，那可辛苦嫂子了，我还是走了罢。”林慧转身便要回轿子上去，凤姐连忙挽住了，笑道：“你这么个人，怎么连玩笑也开不起呢。我屋里烧着热腾腾的风鸭子汤，还有好酒，快来吃酒，大嫂子林妹妹二妹妹四妹妹也来。”

　　“总得先见过老太太吧。”林慧道。

　　李纨道：“昨个儿初一，老太太进宫朝奉加恭贺娘娘千秋，连领了两回席，直闹到亥时才回来，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太太也回了娘家。所以竟不用请安，安心吃你的酒去罢。”她说着，身后贾兰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一个劲儿地向庄哲招手。

　　庄哲撒开乳母的手，就要向他跑过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仰头问母亲：“娘，我想跟贾兰表哥玩去。”

　　“去吧去吧。别吵着你表哥，不许靠近河边儿。”林慧抬抬下巴，命乳母跟上去。

　　庄哲欢呼一声，这才抓着兰哥的手跑远了。

　　李纨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才两个月不见，哲哥好像忽然就懂事了。王世端老先生不愧为当世大儒。”

　　“也淘气着呢，为了哄他描红，他父亲‘割地赔款’，许出去不知道多少东西了。”话音刚落，林慧便感觉黛玉在侧悄悄地扯动自己的袖子，顿时惊觉自己失言。

　　李纨果然脚步一缓，露出落寞的神色。凤姐和姊妹们连忙拿话岔开了，一行人珠招翠摇，说说笑笑地往王熙凤屋里去。

　　一时吃完午饭，李纨和姑娘们各自散了回屋歇晌，林慧方问凤姐：“别跟我扯谎，老实说你为什么不回家走亲戚？”

　　“哎哟哟，这有什么好扯谎的？”凤姐掰着指头数道，“家里还上有一位老太太，中间有你这么个姑奶奶，下面有你妹妹二妹妹四妹妹这一群娇小姐，外头还有大老爷二老爷带着一群官客在看戏。要都走了，谁来应承你们这些祖宗？你当谁都像你这样好命，嫁一个家里权高事少的如意郎君。”

　　凤姐为人虽然难免有贪酷之弊，但是对贾家众人当真是一片真心。林慧心中叹服，面上却不肯让凤姐得意，笑道：“别来拉扯我，说得好像没了你这张屠夫，全家都得吃带毛猪似的。那耕田的老黄牛冬天了还歇歇呢，你也别把自己个儿使唤得太狠了，大大方方回娘家做一天姑奶奶，让大嫂子应承老太太不就完了。”

　　“罢罢罢，再也不要提大嫂子，”王熙凤连连摆手道，嗤笑道，“你刚才也瞧见了，逢人就这么畏畏缩缩的，时不时就要把过世的珠大哥拿出来表白表白。知道的说她思念亡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欺负了寡妇似的。”

　　“那又怎样，人家年轻守寡的，你还指望她笑口常开？哪天琏二哥要是不在了，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呸呸呸，”王熙凤柳眉一竖，张嘴骂道，“大过年的，满嘴里胡沁什么呢？你们家爷们儿才不在了！”

　　“是是是。怪我怪我，”林慧笑着往自己嘴上扇了一下，“柳絮，快把我们的东西拿上来，给琏二奶奶赔礼。”

　　屋外丫鬟打起帘子，柳絮果然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掀开上面的绸布一瞧，都是些南边儿来的西洋鼻烟盒、纯银镂空的法兰西水粉盒、巴掌大的带水银镜的胭脂盒等。

　　“怎么不给你妹妹留着？”

　　“都是给你的。老太太太太和她们姊妹都另有份。”

　　凤姐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让平儿收了，才又磕着瓜子儿向林慧抱怨道：“我也不是那等冷心冷情、把雪往寡妇门前扫的人。但大嫂子这个人刚硬太过，明明跟长辈撒撒娇就能解决的事，她偏要硬顶，实在叫人难疼。就拿兰哥来说，我们北京与你们南方不同，讲究个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一般的儿孙，无论男女都是养在祖父祖母身边儿的。”

　　“兰哥没了父亲，如果养在太太身边，也能多见见老爷的面。可她偏不肯，哭着闹着要亲自抚养兰哥。老太太心疼她寡妇失业的，就由着她去了。为此太太生了好大的气，至今也不待见她母子两个。闹得兰哥这个嫡长孙，竟然跟赵姨娘生的环哥也差不离了。”

　　“这都还尚可恕，毕竟大姐儿我也不愿意给我婆婆养。但是自从珠大哥去了，她就再也不登娘家的门，说守节之人就是饿死，也不吃娘家一粒米。你说，这是何苦来着？”王熙凤撇撇嘴,“兰哥他外祖父家里也是书香世家、做过国子监祭酒的！要是她肯略微跟娘家松松口，给兰哥找个好老师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哪里用得着羡慕你们哲哥拜了好师傅？”

　　“你呀，”林慧摇头，把刚才凤姐儿怼她的话又送了回去，“你当谁都像你这样好命，托生给一对好爹妈，带着女儿一回娘家就是姥姥疼姥爷爱的？”

　　王熙凤顿时想起，林慧跟李纨一样，也是没娘家可回才来他们贾府的，也笑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是是，我们一个生得好，一个嫁得好，都是好命的。这下又轮到我给你赔不是了，只是没有礼物。平儿，快把我的妆匣子拿进来，让姑奶奶自个儿挑吧。”

　　平儿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果然捧着一个匣子进来。林慧当真从最外面那一层拿了几个金银手钏，不由分说套在了平儿腕上：“好俊的丫头，我替你们奶奶赏你。叫丫头们都来，见者有份。”

　　平儿连忙推辞。众人见凤姐笑倒在临窗炕上，不像舍不得的样子。难得两位奶奶都有兴致，丫头们都赶着来凑热闹，房里顿时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