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35、第 35 章

　　这转眼就是一个月多过去，宝玉背后创伤平复，终于可以出门四处走动。只是这回他却不敢像以往那样游湖逛园子，跟姊妹们玩笑度日，而是早早起床来到贾母房中请安，抢过鸳鸯的活计，亲手托了小茶盘等在床边。

　　贾母就着他手上用了一口红枣山参茶，方才发现是宝玉在旁边，连忙说地上冷，让他上床来渥着，又把他搂在怀里，要摸手上凉不凉。

　　宝玉浑身不自在，连忙挣扎了出来，坐在脚踏上把自己想了十几天的话说了：“与其天天在家里呆着，不如出去找点什么事情做，也免得叫老爷骂我游手好闲。”

　　“他敢！”贾母只当宝玉是被父亲打怕了，便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说，“好孩子，你不用怕。有我呢。”

　　宝玉连忙摇手说：“不是老爷撺掇的，是我自己想做点什么。读书习武、经商做买卖，乃至琴棋书画写字篆刻记账打算盘......老祖宗，您看我适合干什么？”

　　贾母方才明白过来，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地摸着宝玉的头说：“你还小呢，再过几年我就找人捐一个从五品的五府副都指挥使给你做。”

　　“咳咳咳。”这下轮到宝玉被茶呛得咳嗽连连，险些直不起腰来。

　　上个月柳湘莲打趣他捧着金碗讨饭吃的时候，宝玉还浑然不信。没想到贾母开口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官。五府都指挥所是前朝开始创立，目的是为了解决亲王郡王、公主郡主的子孙这些闲散外戚宗亲的就业问题。如今宝玉作为贵妃的弟弟，当然也有在五府都指挥所任职的资格。

　　而副指挥使虽然都是虚职，但交往的都是皇亲国戚，圈子层级很高。工作内容是在皇帝出行的时候打扮整齐，挎上镶金宝刀，骑上高头大马，做个光鲜亮丽的背景板，平时则无需到场应卯。比贾蓉那个纯挂名的御前侍卫龙禁卫又要体面许多。

　　而贾蓉那个五品龙禁尉已经叫一众官宦之家的家主抢破了头，贾珍却能够信手拈来。贾母作为历经三朝的超一品国公夫人，能量自然比贾珍要大，给孙子捐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想必不是妄言。

　　但问题是，如果宝玉想跟京城里那群纨绔打交道的话，只需要参加东府贾珍父子的酒局就可以了，哪里需要捐什么官？

　　他出去做事，是想学些本领以便改善他在庄闲心目中的印象，甚至不一定需要为宦做官，哪怕拜在国子监哪位大人名下，结交一些正直的朋友，学点书法、绘画、篆刻、琴棋一类修身养性的东西也好。而跟一群皇亲国戚鬼混，显然是只会起到反作用的操作。

　　宝玉忙忙地拉着贾母的袖子：“老祖宗，我才多大年纪，即便当了副都指挥使也不过是人家看在你和大姐姐的面上罢了，又算得了什么本事？我想的是先可以跟着琏二哥哥跑腿，或者跟薛大哥学做生意。”

　　贾母听了不禁搂着他叹道：“我的宝玉儿也长大了，只是你还不懂这世上的事。”

　　即便是到了现代，王思聪们创业也不会从在街边擦皮鞋开始。古代更是非常讲究什么阶层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自从隋唐设立科举制度以来，“学成（考）文武（个）艺，货（公）与帝（务）王家（员）”就成为历朝历代的中国人实现人生价值的主要途径。经过宋元两代的发展，这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思想更是发展到了巅峰。

　　像宝玉这样的贵公子，想要实现人生价值，就只有两条途径：要么通过科举、恩荫、捐官三种途径出仕做官；要么一辈子不从事生产活动，潜心从事书法、绘画、文学等主流艺术创作。

　　除了这两条路，宝玉从事经商、种地、工匠、记账、写话本等任何一种工作，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他有担当，反而会被认为是拉低身份的行为。

　　宝玉不由傻了眼：“那为什么林姐夫和宝姐姐家就可以做生意？”

　　“你林姐夫那是被家里的事耽误了，也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罢了。”贾母叹道，“他早你珠大哥三年中举，太和四十七年湖广乡试考出来的那一届举人极厉害，有许多人都中了进士，你看他们还有几个肯跟你林姐夫来往的？你宝姐姐家里领着内务府的供奉，算是半官半商，也不过是略微好上一点儿罢了。”

　　宝玉顿时有些绝望。连庄闲这样的人尚且因为跟湖州海商过从甚密，而受到原本社交圈子的排挤。何况是他？不能做生意，又不能捐官。皇帝已经恩荫了他父亲贾政做工部员外郎，多半不会再恩封贾家的人。

　　“难道我就只有念书考秀才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曾经放出过读书人都是“禄蠹”的狠话，鄙视贾雨村等念书只为做官、做官只为发财的人，宝玉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不免有些愣住了。

　　贾母人老成精的人，见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面上如常打发了宝玉去给王夫人请安，又带着来请安的黛玉三春姐妹吃了饭。回到屋里，贾母只说要收拾屋子，找年轻时候的衣裳出来赏人，让凤姐带人开了后院顶楼的大柜子，从柜子底下搬出一只锁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箱子。又从满箱的衣裳底下，找出一只挂着黄铜锁的酸枝木匣子。

　　贾母将衣裳散与丫头们，让她们到外屋分去，只叫凤姐在身边伺候着，从镜台底下的抽屉里取了一把钥匙，开了那匣子。王熙凤看时，只见那里面装的是一个白玉牌，上面用极俊的笔法雕着五六个行楷大字。

　　王熙凤虽不识字，但自幼见多了玉器，一眼便瞧出那牌子是个老物件，起码得有三五十年了，棱角处被微微磨圆，生着一层温润的光。凤姐便猜那是老国公的遗物，上面雕的是贾母的丈夫、荣国公贾代善的名号。

　　果然，贾母将玉牌并一封书信递给她：“你让琏二带着信物登门，把我的信送到礼部尚书沈修清府上，交给他们家五老太爷沈季柏。”

　　凤姐不由大为吃惊。沈修清同庄承一样，亦是前科进士、东宫派重臣。可是他们家里什么时候跟沈家有了来往？凤姐不由为难地问：“咱们两家究竟是什么亲戚，求老祖宗透个话儿，不然二爷上门见了沈尚书，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怎么好办事呢？”

　　贾母笑了起来：“哪是什么亲戚？当年太zu建国打天下的时候，身边叫得上名字的文臣武将加起来拢共不过这么几十个人，一来二去哪有不认识的。只要你凤丫头脸皮够厚，腆着脸上门，京城随便哪一家王公府上都可以称一声世交。”

　　凤姐顿时回忆起昔年不知在哪一家王公的酒宴上听人说过，沈家的五老太爷沈季柏娶的是已故的前翰林掌院王希献家的女儿。而这位王太傅虽然故去多年，但他亲笔手书的“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之联，至今仍旧悬挂在他们宁国府贾氏宗祠的大门上呢！那这样想来，贾母给的玉牌也许不是贾代善的遗物，而是其公公、荣国公贾源的东西也未可知。

　　贾琏不爱读书，贾环贾琮贾兰又都还是毛头小子，贾母这个时候翻出玉牌，多半是想为宝玉铺路谋前程了。

　　凤姐不由想到，贾府两代三位国公生前是何等荣耀、积累下的人脉又是何其富裕？自己嫁进贾府十几年，竟然还有认不完的世交。只可惜后代无人，贾赦之文字辈、贾珍之王字辈，两代人、几十个读过书的爷们儿但凡能出一个（不出家的）进士，也不至于跟沈家这样的人脉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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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晚上8点
平日里看红楼文，常见一些过度“贬贾扬林”的观点。但看原著中荣禧堂和贾氏宗祠的匾额对联，要么是皇帝御笔，要么是某某王爷、大学士手书，便知道贾家是真的“祖上阔过”，连林黛玉第一次进府的时候也唯恐“被人耻笑了去”。当然这种阔也显得子孙后代更加无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