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34、第 34 章

　　却说庄承特意向衙门告了一天假，参加林海夫妇的祭礼。林慧感激非常，连带庄闲也把那嬉笑怒骂不正经的毛病收敛了许多，跟着大哥出入衙内府外，着实帮他分担了好些公私事务。

　　庄闲虽然不曾当官任职，但毕竟家学渊源，对六部办事的流程谙熟于心，懂礼仪、识水文、会算数，能写章、奏、表、疏、议、策等七种公文，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幕僚。

　　庄承这些日子外务有弟弟可以使唤，家事有弟妹打理，旁边还有侄儿可以逗弄，顿时觉得百事顺遂，吃好睡好，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

　　再说给哲哥启蒙的事。庄闲虽然不科考，但对于“读书”这件事却十分看重。又因他拜过一个直接改写命运的好老师，所以对儿子的老师更是挑剔到了极点，见了小二十个人，仍旧难得满意的。

　　林慧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吐槽他：“你和大哥一个想让哲哥学黄老之术、修身养性，一个想让孩子拜大儒为师，走科考的路子。自己心意都未定，怎么选得好师父？”

　　庄闲瞪眼：“难道世上就没有一个道、儒皆通的人？”

　　“当然有。你、大哥、礼部尚书沈修清的叔父沈季柏、翰林院的掌院张恪之......都是道儒皆通。但你们谁有空教一个蒙童、谁又愿意上门给人家做教书先生？”林慧劝道，“别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先找个正经的先生给孩子启蒙，把《四书》一气儿念明白了。等孩子大了，再找德行兼备的人拜入其门下不迟。”

　　这个时候师生跟师徒是有很大区别的。师生就好比黛玉和贾雨村，教书为业的先生与主家只存在雇佣关系。师徒就好比庄闲和林海，乃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规矩。

　　庄闲果然听进去了。第二天，庄承又对他说：“昨日我进宫面圣，皇上忽然问起我们家后辈子侄的情形，听那意思，多半是想选人进宫给五皇子做伴读。”

　　今上比庄闲年纪略小，今年刚满24岁。他早年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扮演过一阵“风流浪荡的闲散王爷”的角色，广纳民间美貌女子入府，演技十分精湛、演出效果也很喜人。连成功扳倒了先太子的继后也他被蒙骗过去，掉以轻心地做起了皇太后的美梦，最后为先帝所厌弃。

　　然而今上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生下了大量生母各异、母族各怀心思的庶出子女。这位皇五子就是吴贵妃所生，如今刚好六岁，正是进学的年纪。

　　先皇晚年虽然不幸遇到了夺嫡的事，但也就是老大、老二、老七这三个嫡出的儿子在争。可今上的皇后周氏并没有生育，一大堆皇子俱是庶出，混乱程度比他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闲立刻警觉起来。他们家已经在上一代的宫廷里栽过一次了。庄士诚被先皇忽悠得放弃了自己在湖州老家经营了一辈子的章台书院，跑到京城来做官，最后险些把一家老小都搭进去了。庄承给先太子做伴读，做到在东宫死了十多年以后还一心想要完成殿下未竟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连老婆都没空娶的程度。

　　庄闲总结前人的经验教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们徒家的人都有毒！靠近就会给人洗脑！必须离得远远儿的！他自己都不愿意考进士、吃徒家的皇粮，如何肯让儿子去做这劳什子伴读？

　　庄闲再也顾不得什么“儒道兼修”，第二天就亲自登门，请了原先京西书院的山长，太祖万合二十七年的进士王世端来家里坐馆。

　　庄哲从此过上了每天背起书包上学去的日子。每天卯正二刻过来给父母请安，然后就去右路前院的三间小厅里念书。

　　此时内外有别，父亲管儿子，母亲教女儿，是大户人家普遍的规矩。庄哲归了父亲管，黛玉就是林慧的事情。

　　林海临终前将黛玉的抚养权交给了贾母，如今祭礼已毕，黛玉就该回到贾府生活。临行前，林慧难免又拉着妹妹的手，细细地嘱咐了许多事情，又把霁月和林家带来的一个叫碧云的丫头指给黛玉使唤。

　　黛玉既回了贾府，贾母与众姊妹自是欢喜，宝玉更是心内惊喜不绝。

　　男人之间总是有一种不言而喻、心领神会的微妙感应。他们就像西方神话故事里那些爱孵蛋的龙族一样，一边把自己的女儿\\妹妹当龙蛋一样小心地珍藏密敛，一边拼命觊觎别人家的蛋。

　　当一条龙虽然表面上冲你嚎了两嗓子，但既没喷火，也没拿翅膀扇你，甚至还不反对你接触他家的蛋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他信任的伙伴了。

　　宝玉大喜不绝，当即便要掀开帘子跟黛玉说话，却听黛玉身后霁月咳嗽了两声。宝玉立马住了手，隔着帘子趴在床上对黛玉说：“我虽挨了打，也不怎么觉得疼。妹妹快别哭了。”

　　林黛玉只是抽抽噎噎地问：“舅舅究竟为什么打你？日后都改了吧。”

　　听她这样一哭，宝玉免不了想起黛玉的病，顿时心里一沉，勉强笑道：“我一定改，你放心。”

　　这个“改”字却说得低敛微弱、轻不可闻，全不似以前那样信誓旦旦、转眼就望到脑后。因为以前他跟黛玉承诺要改时，仍是少年心性，总觉得日子还长、机会还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纵容个一次两次也无妨。如今却是朝不保夕，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究竟怎么改？宝玉心里却没底了。

　　他长这么大，贾府既不需要他顶立门户，更不指望他挣钱养家。祖母、母亲都因为大哥贾珠之死对他一味宠溺、没有任何要求，想要星星就给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直到十四岁，宝玉才有了人生中头一件求而不得、非要完成不可之事——他要娶林黛玉为妻。

　　然而要达成人生宏愿，就要完成至少两个小目标：第一，即便不能治好，也要缓和黛玉的病情，不能让她英年早逝；第二，要让王夫人和庄闲松口同意他俩的婚事。

　　可这两件事，目前看来都是天方夜谭一般。王夫人喜欢宝钗，那是血缘天性所致，如何能改？荣国府虽然家大业大，但没有父母发话，他连公账上一个铜板都调动不了，又如何私下为黛玉请医问药？宝玉真是满怀愁绪。

　　若换了以前，他肯定会把心事说给黛玉知道，让林妹妹给他出主意。但如今他已经在心里暗暗将黛玉作为妻子看待，那怎么还能让她为衣食养家之类的事情操心呢？宝姐姐三妹妹固然也是有主意的，但她们却跟王夫人关系匪浅。宝玉又不敢将心思相告。

　　宝玉只得在黛玉面前强颜欢笑，背地里日夜长吁短叹。

　　如此挨了大半个月，后背的创伤渐渐平复，大约可以下地走动几步了。外面冯紫英等世交朋友得知他挨了打，都递了帖子上门，想来看望他。

　　但大观园里还住着三春李纨等女眷，外男不便进入，宝玉都一一推了。唯独看见柳湘莲的帖子时，宝玉忍不住眼前一亮，回帖约定了日子，瞒着贾母，让培茗等人扶着他走到二门外去见湘莲。

　　“我的佛祖。”柳湘莲看见他一瘸一拐地进来，不由呆滞一瞬，“罪过罪过，早知道你是这个情状，我就不来了，也免得叫你这个病人来回地折腾。”

　　“无碍。”宝玉忍痛地往他对面坐了，先向湘莲道歉，“那日你说的确是肺腑之言，是我冲动了。”

　　柳湘莲负手大笑：“事关所爱，自然十分牵挂。”他素性豪爽，以江湖儿女自居，并不以男女私情为耻；兼之口风又紧，很会为他人保守秘密，绝不是薛蟠那种到处大着嘴巴到处嚷嚷的家伙；年龄又比宝玉年长了几岁，有些阅历。

　　这些天宝玉思来想去，就属他是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便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地给湘莲说了。

　　柳湘莲听得忍俊不禁，捧着茶杯忍笑，忍到肚腹之间酸痛不已，半晌终于总结道：“听这意思，宝兄弟是想与这位姑娘成就百年之好了？这说难也不难——你们本就是中表之亲、门当户对，世人眼中最完美的姻缘莫过如此。你所虑的，一是担心自己无能，不能为这位姑娘请医延药；二是担心你母亲不喜欢这位姑娘，长辈们棒打鸳鸯。”

　　这话说得有些意思了。宝玉当即竖起耳朵，问道：“柳兄可有办法？”

　　“我哪有什么办法？只是觉得宝兄弟你这些都是无谓的忧虑罢了——男女当婚，顶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几个人能在这个年纪就文成武就、立下一番事业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旁人我不知道，但她姐夫就是少年成名啊。”宝玉急道。

　　“既然林姑娘的娘家人得力，你就更不用担心她请不起大夫治不起病了。至于你母亲，她喜欢自己的外甥女胜过小姑子的女儿，那是人之常情，何况有你父亲在世，她说了又不作数。政老哪有放着庄家这样的亲戚不要，反倒去娶薛大傻子的妹妹做儿媳的道理？”

　　“所以你家里这边其实没有半点阻力，”湘莲促狭地笑道，“只要你立起一番事业来，讨得那位庄举人欢心就足够了。”

　　“说得好像立一番事业很容易似的。”宝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他身边的男性亲友们，贾赦荒唐、贾政清高、贾珍贾琏都是纵情享乐的凡俗之辈，都是不理事、靠祖宗置下的家业过活的人；唯二读书有成的人，贾敬抛家舍业，已经丢下年幼的儿女出家多年了；贾珠则是因为科考，熬得英年早逝，丢下父母妻儿早早去了。

　　宝玉遍数身边的同族亲长，都学不到该如何“立一番事业”的经验，否则他也不会生出那番“见了女儿就觉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的歪理了。

　　“我倒想立一番事业，只可惜无处着手。”宝玉不由说道。

　　“咳咳咳咳，”柳湘莲一口茶呛在嗓子里，俯下身去咳嗽连连，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这话你跟我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往外面说去。”

　　“为何？”

　　柳湘莲苦笑道：“你姐姐是贵妃，宫里除了皇上皇后，就属她最尊贵；舅舅是经营节度使，当朝数一数二的武将；姐夫家是文臣领袖、书香世家；姨妈家是皇商、富可敌国。从武从文从商，论亲论贵论富，你都是头一份儿的。满京城里数一数，比你背景更好的人恐怕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宝玉眨巴眨巴眼，亦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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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明天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