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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却说林黛玉跟随姐姐姐夫在山寺之中游玩,十分逍遥自在。与之相反,宝玉这些日子却过得十分煎熬。

      那日庄闲怒极挥鞭,宝玉仓促闪躲,跌坐在地上扭伤了手。但他那时又急又悔又忧心林黛玉之病,竟然半天不曾察觉。还在街上骑马跑了半天,将黛玉的马车送出贾府,他又浑浑噩噩回到大观园,在潇湘馆前的竹林里头呆坐半晌。直到袭人等人匆忙找来,将他迎回了怡红院时,才发现他右手手腕已经冒起馒头大小的一个肿块。

      “祖宗,怎么来的?”袭人惊惧不已,连忙禀告了贾母。

      宝玉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的,贾母免不了把跟着的人大骂一通,请了家里供奉的王太医过来看诊,开了外用的药酒药膏,又亲自动手揉开淤血。

      宝玉只是抓着那王太医问:“我们府上林姑娘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今儿怎么听人说她是心疾?”

      “世兄是从哪里听来?”王太医一甩袖子,脸上有些愠色,“林姑娘的病乃是左关寸微弱滞涩,虚细无力,有痰、咳、喘之症,发病时间多在春秋换季的时候,分明是阳气不足和寒症引发的肺疾。况且府上的老太太、太太都看过林姑娘的脉案,我与周太医都是这样下的诊断,如何能与心疾扯上关系?”

      他说得这样肯定,又搬出老太太、太太来,由不得宝玉不信。他细细想来,庄家进京不过半年功夫,替林妹妹看诊必定是在进京路上,那些乡野草头大夫如何能与太医院的御医相比?况且单从症状上看,黛玉素日之症为咳嗽、发热、痰中带血,这些都是肺病的典型症状。也许是庄家请的大夫误诊了也未可知?

      如果换了旁的人,得了太医这样的保证,宝玉早就丢开手不管了,但事关黛玉性命,他不由多想了几分,思及庄闲素日为人,又不像是那种不求甚解、在医术上一无所知、被几个庸医牵着鼻子走的凡俗之辈。林姐姐也不像那种对妹妹只是面子情、随便请几个大夫糊弄了事的人。

      庄氏夫妇和荣国府都是既有实力,也有心去替黛玉治病,怎么却得出来截然不同的两种病因?

      宝玉想来心里急得跟猫爪子挠似的,加上手腕又疼,一夜不曾好睡,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连饭也不肯吃,便忙忙地往贾母房中走去,欲把这事告诉祖母。

      偏生贾母因为庄家替贾敏移灵之事触动哀思,亦是一夜不曾好睡,又不慎着了些凉寒,翌日晨起便有些发热,竟然起不来床了。这一下顿时惊动了全府,贾府阖家男女都来问安,贾赦贾政亦在母亲跟前侍奉。

      宝玉一来忧心祖母的病,二来不得空说起黛玉之事,不由心急如焚。贾政看他在一旁扭来动去,一副心事重重、坐立难安的模样,只当他是约了人、或是急着去哪里玩,当即沉下脸色,怒喝一声:“孽畜,老太太病了,众人都在跟前伺候,独你这样不耐烦。可见是没心肝、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即断喝一声,便叫人把宝玉叉出去作势要打。

      一众姐妹妯娌并邢、王夫人都不敢相劝,还是贾赦劝道:“母亲病着,她老人家向来疼宝玉,你这时把人打得狼嚎鬼叫的,岂不是叫老太太不安?”

      贾政这才罢了,众人如常在贾母跟前侍疾,至午间方才散去。宝玉又走到王夫人屋里来,想将黛玉的事告诉王夫人,请母亲代为查证。

      只是近日赵姨娘又在贾政耳边嚼了许多话,无非是宝玉如何不肯念书,如何游手好闲、斗鸡撩狗。王夫人正为此事生气。

      此事也实在难怪她小气——若换了旁的家族,姨娘敢在老爷跟前说嫡子的坏话,只怕坟头上的青草都有三尺高了。却不曾想贾政素知贾母和王夫人偏爱宝玉,许多事情都帮着他隐瞒不报,不叫自己这个父亲知道;又知宝玉素性不爱读书,且专爱在女人堆里打转,是个懒散惫赖之人。

      他心里存了这样的偏见,当然对赵姨娘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还觉得赵姨娘是全府唯一一个敢说宝玉坏话的人,觉得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能这样“仗义执言”,属实是威武不屈、难能可贵,因此愈发对赵姨娘信任有加。

      但放在王夫人眼里,这就是妥妥的宠妾灭妻了。贾政在众人面前呵斥宝玉,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也无光,此时见了儿子不由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搁了茶盅淡淡地问:“我听人说,你昨儿跟你林姐夫在一处拌了几句嘴,好像还把手腕扭伤了,可是真的?他这么大人了,又是做姐夫的,怎么欺负你这么个小孩子呢?”

      宝玉顿时哑口无言,哪里还敢提起给黛玉治病一事,连忙摇手辩解道:“原是跟薛大哥在一处吃酒,多喝了两杯,脚下打滑崴了手。姐夫只是在酒楼里遇见,与这事没干系。”

      王夫人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转过头去:“金钏儿也是个贪玩不靠谱的,原指望她去园子里能劝你学着些好儿,不想还变本加厉了。”

      言下之意,还是认为庄闲欺负了他,迁怒起跟庄家有关的人。连金钏儿都被波及了,宝玉哪里还敢提起“林妹妹”三个字。

      他呆坐了一会儿,只得退出来,走在回怡红院的路上,宝玉忽然想起,昨儿自己庄闲争执的时候,左右都是庄家的人,便是培茗等人从楼上下来,也只是看了个模糊,怎么就叫王夫人知道是与他俩争执、才导致自己受伤了呢?

      宝玉想来不由有些生气,走到二门外,唤来培茗一顿质问:“可是你告诉太太的?好东西,我平日里是怎么待你们的,那些珠袋扇坠都是给了狗不成?”

      急得培茗赌咒发誓:“真的不曾告诉太太。便要告诉,我也进不去二门啊!只有昨儿傍晚,袭人姐姐走来问了一问,说二爷伤了手,怕老太太、太太追究起来不好答话,问我昨儿席上都有什么人、二爷是怎么摔的。我说是薛大爷的席,就他和冯大爷两个,然后在马棚边儿上撞见了庄三爷,都是世交亲戚,也不知怎么的就叫二爷摔了手。”

      “袭人?”宝玉万分诧异,心头响起一阵惊雷,喃喃自问道,“竟然是她告诉太太的?”

      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告诉太太。

      庄闲是别人家的爷们儿,袭人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何必处心积虑地在王夫人面前构陷于他?说到底,还不是冲着黛玉去的。可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袭人不喜欢林妹妹呢?

      宝玉不由怔怔地在门槛上坐下来,垂着脑袋发起呆来,觉得自己身边像个筛子一样,到处往外漏消息。又想到那日在潇湘馆,黛玉劝他把威风立起来,好好管一管身边的丫头。

      如今想来,竟当真是金玉良言、佛语纶音一般了。宝玉想来不由怔怔地掉下泪来。

      “倒也不见得。”培茗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又担心他迁怒责罚袭人,连累自己被人记恨,连忙劝道,“其实也未必是袭人姐姐说了什么。只是你在薛大爷的席上受了伤,太太心里自然向着自己的外甥,不愿意觉得是薛大爷害的,便怪罪起庄三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培茗摸不着头脑:“太太向着自己的外甥,这才怪罪庄三爷.....”

      “够了,停!”宝玉脸色铁青。

      人都是感情动物。庄闲和薛蟠的人品高低、地位悬殊对比这样鲜明,王夫人都还不问青红皂白地向着自己的外甥。更何况宝钗和黛玉不分伯仲,他母亲喜欢谁、疏远谁,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亏得自己还兴冲冲地跑到荣禧堂,想请王夫人出面,再请名医为黛玉诊脉。

      先是袭人,再是王夫人,两个他最亲近的人都不喜欢林妹妹,宝玉想来不禁十分灰心。又转念一想,贾府上下不喜黛玉的人绝对不止她们两个。那些小丫头们也常说林姑娘刻薄不及宝姑娘大方,婆子们偶尔也会念叨黛玉不是正经主子。就连赵姨娘母子也恨贾母疼黛玉、不疼贾环这个嫡亲孙子。我尚且如此,林妹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宝玉想来只觉得心口也闷闷地疼了起来。他如今刚满十四岁,正在中二期,正是愿意为了喜欢的姑娘对抗全世界的年纪。越是觉得全天下都在迫害林妹妹,他便越发坚定了要为黛玉做主的想法,类似颇似后世追星族“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对妹妹好了”那种想法。

      如此想来,自己竟然也成了戏文里那些红尘侠侣、孤胆英雄一般。宝玉愈发坚定了要为黛玉求医治病的想法。

      只是他还不曾出身社会,一直养在家中,既无官爵俸禄,也无门人下属。能够接触到的,无非就是荣国府的资源。但是荣府里能想的办法,老太太肯定都想过了。

      正在一愁莫展之际,宝玉忽然想到昔年宁国府长媳、秦钟之姐秦可卿生病时,是冯紫英推荐了一个极好的大夫,是他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者给珍大哥。那人却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虽未能将秦可卿治好,却也拖延了不少时日。

      宝玉想来,便忙忙地回到怡红院,要换了衣裳出门。袭人劝他:“什么要紧的事?老太太正病着呢,二爷且安生些吧。”

      宝玉正疑她跟自己不是一条心,闻言只哼了一声,穿上衣服就走,任由袭人追在身后一个劲儿地问,也不说是去哪儿。

      打马来到冯紫英家中,他却跟人去了西山打猎,不在家中。宝玉无法,只得留下帖子告退出来,忽然见从旁边厅上走来一个人,却是好久不见的柳湘莲。

      这柳湘莲也是世家子弟,虽然到了他这一代家业消耗过甚,房子、铺子、田地大都典当了出去,只得他一人带着几个老仆住在两进小院中,但毕竟旧交情还是在的。

      他与荣、宁二府中人过从甚密,本人生得与秦钟、蒋玉菡一般的样貌。宝玉素来倾慕这等风流人物,与他交情很深。

      此时湘莲便上来向他拱手笑道:“冯世兄这一去不巧,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吃了闭门羹。听说你们府上老太太病了,宝兄弟怎么还在外头逛?”

      宝玉叹道:“唉,谁说不是呢。我是真有急事,不然早就在老太太跟前侍奉了。”

      “哦?”柳湘莲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像戏文里的江湖侠客那样仗剑江湖,最爱打抱不平,此时见宝玉垂头丧气,不由十分关切地说,“宝兄弟如果不嫌弃我无能,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说道说道?”

      宝玉左右无法,便答应下来,两人就在街边找了个茶馆,坐下叙事。宝玉正一肚子愁绪,换了旁日早就跟柳湘莲大倒苦水了,只是他近日才吃了庄闲教训,不敢在外男面前提黛玉的闺名,只得隐去姓名,对湘莲说:“我亲戚家里有一个姊妹,自幼体虚、常年肯病,家中请了两批大夫,一批是太医院的御医,另一批是南方来的颇具声望的名医。但得出来的病因却完全不同,自然也就无法下药施救。我便是为了这事发愁,想找冯世兄家里那个张友士张先生过来瞧一瞧。”

      柳湘莲素知宝玉向来肯在姊妹身上用心,也不追根问底,只摇头道:“那这事你见了冯世兄也无用——张友士虽然是他幼师的先生,但却是云贵那边的人。两年前替你们蓉哥媳妇看病,是为了替他儿子捐官才上京来的。如今官既已经捐得,他定然已经回乡。云南离京城几千里地,你上哪儿请人去?”

      柳湘莲又道:“但这事倒也不难办。我先问你,太医院和南省名医之间的诊断不同,但谁轻谁重呢?”

      宝玉面色沉郁:“太医院诊做肺疾,南省的大夫诊做心悸。都是大症,但想来应该还是心悸更重一些吧。”

      “心悸和肺疾?那就好办了,”柳湘莲拍手道,“信民间的大夫就完了!”

      “这话怎么说来?”宝玉不由奇道。

      “你哪里知道太医院的规矩?”柳湘莲冷笑道,“心悸这样的病,是太医们最不愿意诊出来的!因为诊出也无药可治,偏生你们这些人家里都是有权有势,一旦听说‘治不了’这三个字,生起气来打发人拆了太医院的大堂也是有的。谁能担待得起?所以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把大病说成小病,把不治之症说成有药可医。然后给你开一些吃不死人也医不了病的温补方子,权且拖着吧。”

      “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耽误人吗?”宝玉急躁起来,“不行,我得回家告诉凤姐姐,让她另外请人来给林妹妹瞧瞧。”

      “慢慢慢,是你常提起的那位林姑娘?”柳湘莲不由拽住了宝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这样你就更不能告诉别人了。”

      “这话怎么说?”宝玉十分不解。

      而柳湘莲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不解:“这病是影响生育的。你试想一下,心律不齐,血不上供,连母体日常坐卧都不能保全,如何还能承受生育之苦呢?”

      宝玉顿时愣住。

      湘莲叹道:“世人都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就是说,男女成婚,首要目的就是繁衍后嗣、以承香火。一个女人不能生儿育女,就失去了一大半儿的价值,也很难再匹配到合适的夫婿。宝兄弟,那位姑娘已经足够不幸了,你又何苦将她的短处宣扬得人尽皆知呢?”

      宝玉一愣,继而大怒:“她只是生病了而已,这算得了什么短处?既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不孝父母,凭什么就失去价值了?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说着起身抹了把脸,一气儿跑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8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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