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28、第 28 章

　　却说林黛玉的车出了荣宁街，驶过东街闹市，又走了两条街，转进一条青石小巷，阜盛的人烟顿时变得稀疏起来，嘈杂的叫卖声也渐渐远去，两旁皆是白墙青瓦、大宅深院。道旁栽着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枝叶遮蔽了半边天空。

　　梧桐深处，有一处门前立着两方汉白玉下马石的大宅，正门面阔三间，上悬一匾额，写道“赦造学士府”。黛玉便知是姐姐家了，心想：“怪道人家说是‘梧桐街’呢！”

　　时近傍晚，后门处仍旧停着许多官轿。十来个轿夫车夫模样的人，正在坐在路边歇凉，见了女眷坐的车子，连忙起身避让。

　　同荣国府一样，庄宅也是三路正房、中间夹两条过道的格局。只是庄家人口稀少，房舍大都闲置。如今庄承住着中路正院，庄闲林慧夫妇住在左路正院，右边一路五进的房子空着，只收拾了几个偏远供幕僚管家居住。

　　黛玉下车换轿，从右边夹道进来，先是路过正院，只依稀从纱窗中看出屋舍广阔、气象巍峨。堂上悬有一匾，曰“随敬堂”，字体端方、錾有印鉴，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等到在左路正院下轿的时候，风景又有不同。

　　虽然仍是高宇华舍，却是青草漫阶、碎石铺地，深深浅浅的玉兰花次第而开。黛玉认出正院门口的对联是林慧的字迹，写道“苔痕盈阶新上绿”。下联换了一种更为遒劲有力的笔迹，对曰“寒影傲风旧疏狂”，黛玉便猜是姐夫的手笔了。

　　想到宝玉不知怎的得罪了姐夫，好像还十分严重的样子，黛玉心里正疑惑，可是进到院中又觉得一切如常。

　　庄哲已经扑了出来，照例挂在她膝盖上，充当腿部挂件。林慧也派丫头媳妇在廊下相迎，黛玉进去，姐妹俩如常见礼，说起给父母移灵之事。黛玉见样样妥帖，方才问起宝玉刚才那话来：“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姐夫，吓得那样。”

　　林慧装作专注地翻看着账目，貌似不经意地说：“好像是为着一个印章。公公在世的时候喜欢收集印章石头，而且专爱收怪石、异石，收了总共有四五十方，都装在那个明式海棠春睡匣子里。我以为他都给了你，没想到还留了一方，不知怎么的竟然给了宝玉。今儿个他气鼓鼓地回来，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些气话，我也没仔细听。总归是宝玉慢待了他的东西罢。”

　　“呀。”黛玉不由掩唇轻呼了一声，把脸一红，“那竟然是庄伯伯的遗物么，我怎么从未听姐夫提起过？”

　　“嘘，不要再提此事。”林慧低声道，“公公在世的时候跟他爷爷不和，很早便离开家族去别处生活了。”

　　这个时候的人都是以家族为单位生活在世上，离开家族的唯一方法，就是做了错事被长辈赶出去。黛玉不由想道，难怪庄士诚名满天下，庄承、庄闲兄弟都是南方士林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却很少有人提起他们的儿子和父亲。

　　林慧又道：“这是公公留给他的念想，当年家里出事，金银财物损毁无数，他唯独把这个装石头的匣子托人带出来，放在了父亲那里，这才保全了下来。所以这些石头也算与我们家有缘，既给了你，就好生收着吧。”

　　黛玉更是红了脸，满面羞惭地垂头说：“姐，其实那个印章是我给宝玉的。只是不知道它那样贵重。”

　　林慧等的就是这句话。为人父母者，最害怕的莫非儿女满口谎言、欺上瞒下、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来才向家里求助。

　　如今黛玉亲口承认了，她心里的怒火反去了三分，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妹妹：“一个印章能值什么？要紧的是你的名声。这件事情可大可小，照我看，你们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互相做些东西相送又能值得了什么？但这世上有一等迂腐顽固、臭不可闻的卫道士。”

　　“这种人看到一对未婚的男女交换了物件，首先便要想到‘情’字上，继而想到男女私情，再往下就想到奔淫了。好似男女之间除了私爱，就再没有知己、钦佩、同情之类的情感了似的。这样的人最是可恶，明明是他自己存心不正、胡思乱想，却要把无耻奔淫的帽子扣在别人头上。但奈何世风如此，我们也只好避嫌才是。”

　　“呀！”黛玉原本只是以为那印章珍贵，后悔自己不该轻易给人，还不曾想到这一层上，不由掩嘴惊呼，“宝玉他又胡乱跟人炫耀，说那章子是我刻的了吗？”

　　“他倒不曾炫耀，只是让你薛姐姐的哥哥胡乱猜中了，给嚷了出来。”林慧拉着妹妹的手道，“记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宝玉这孩子，有他难能可贵的地方，是男人里头少有的不迂腐、不愚孝、不唯利是图。但‘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是要有实力支撑才能实现的，你们都还太年轻了，必须先循规蹈矩、才能以图后效。”

　　“循规蹈矩，以图后效。”黛玉正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的意思，忽然听屏风后面有人重重咳嗽了两声。

　　原来是庄闲站在屏风后边儿听了半天，却见妻子始终没有说到重点上，忍不住现身说道：“重点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你要矜持自许，把架子端得高高的！不许跟他私下来往！”

　　“姐夫。”林黛玉赶忙站起身来听训。

　　“贾宝玉怎么还有优点了呢？你是哪边的？去去去。”庄闲先很不耐烦地把妻子赶走，换成自己来教育孩子。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憋了半天，说出的头一句话就颠覆了黛玉的三观：“不要太过在意男人，他们都是贱骨头！”

　　“我以前有一位挚友，自幼家世优渥，少年得志，傲气非常，南北两地奔波，上至金枝玉叶、下至青楼烟花，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都因为那女孩本人或是其父母太过热情，而被他归入庸脂俗粉、俗不可耐的行列。直到他在一位世交家里小住的时候，遇见一个女孩子，十分矜持自许，父母仅此一女，也不愿轻易许嫁，因此都对他不假辞色。他反而上了心，三翻四次地给人家写诗、扔纸条子，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果然夫妇和睦，恩爱异常。”

　　“你就很应该跟那个女孩子学一学！不许再理会那个贾宝玉。如果你到了十七八岁还有这个念头，我们自然会为你做主。但从此以后不许传递东西、私下见面、交换笔墨，听见没有？”

　　“是。”黛玉连忙垂首应道。

　　只是这番话虽然掷地有声，但是细节太丰富、指向性太明显，想不猜中真相都难。黛玉不由拿脚尖儿在地上画了几个圈，抬头瞥了他一眼，在心里悄悄儿地想：“姐夫，这位挚友就是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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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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