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18、第 18 章

　　晚上筵罢，贾母要留了林慧母子下来小住：“宝玉他哥哥以前读书的时候住过的院子，就在临街角落里，宽宽敞敞十几间屋子，又有角门通街，你和女婿一家三口正好住了。”

　　林慧苦苦辞道：“实在是家里有事，大哥没有家室，家里三月三的春宴还等着我打理，不如到时候再请老祖宗过我们那儿去坐坐。”

　　贾母这才答应放他们回去，又问道：“别怪我老婆子多话，你们大爷这样的人品家世，丧了未婚妻，怎么不再娶一个？”

　　许是因为经历变故，觉得跟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子说不到一处去吧？林慧心里想着，面上却笑道：“当然也想，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

　　“这也容易！”贾母老顽童似的抚膝大笑，“庄老大人有个妹子嫁到了衡阳孙氏，孙家娶了你们一个姑娘，再叫他们还你们家一个就是了！”一面笑一面命凤姐亲自将林慧送出二门外，给足了庄家面子

　　王夫人扶着丫头的手回了荣禧堂，关上门之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吩咐丫鬟：“去，请了薛姨妈过来说话儿。”

　　庄闲的祖姑婆嫁给孙家，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了，平白无故的贾母为什么又提起？还不是在隐射宝玉的婚事？

　　孙家娶过庄家一个姑娘，就要再还一个姑娘给庄家；那林如海娶了贾家的姑娘，林家是不是也该还一个姑娘给贾家？不然为什么又巴巴儿地把叫宝玉进来见林慧？

　　不一会儿，薛姨妈扶着金钏儿的手进来，脸上也是愁容满面。

　　原来，薛姨妈之子薛蟠在金陵城打死人命，薛姨妈托胞兄王子腾之力、借贾雨村之手平息了这场官司，同时又收到一封王子腾的信件，说内务府欲广选名门世家之女入宫，充作才人赞善，要她带女儿薛宝钗进京参选。

　　才人、赞善都是女官的称号，通常由未婚的贵族小姐担任，负责陪公主、郡主读书。但是先皇膝下的公主都已出嫁，新帝最大的女儿也还在襁褓之中，哪里就需要预备陪读了？

　　可是王子腾不仅写信让她们进京，还专门派了四个宫里出来的嬷嬷随行，负责教导薛宝钗宫廷礼仪。

　　薛姨妈想到当时七皇子刚刚登基，皇位坐得并不稳。朝廷中共有两文两武四派势力——头一个是先皇留下的老臣、以户部梁尚书为首的“遗老派”；第二个是先太子留下的旧人、以庄承为主的“东宫党”；第三个是王子腾掌管的京营军；第四个是南安郡王掌管的边军。

　　这四派各有利益诉求，除了东宫党天生偏向新帝之外，其余三派都持中立观望的态度。新皇想要坐稳皇位，必定要施恩拉拢他们，而王子腾掌管京畿治安，又是重中之重。

　　可惜比起贾、史、薛三家，王家的人丁也不算兴旺。王家下一辈中仅有王熙凤一个姑娘，早已在七年前嫁给了贾琏，又没有跟史家直接联姻，关系较为疏远；如果要送女儿入宫，势必只能在薛、贾两家的姑娘中选择。

　　薛姨妈领悟了哥哥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齐车马、备下礼物，亲自带着一双儿女北上京城。

　　到了京城，见了贾府的姑娘，薛姨妈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迎春唯唯诺诺，而且是大房的女儿，跟王家无关；探春虽然精明利落，可惜又是庶出的，跟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

　　王夫人虽然宠爱探春，但她的底线是探春的地位一定要永远比元春、宝玉低，又怎么可能允许赵姨娘的女儿当上皇妃，将来反压她的儿女一头？

　　于是薛姨妈更是定下心来，日日督促着宝钗苦练女红针黹，熟悉宫廷礼仪，以备将来应选。

　　不料数月之前一道惊雷劈下，圣上竟然放弃了正在花期之龄的薛宝钗，封了比自己还大五岁的贾元春为妃！

　　贾元春十六岁入宫，原本是想入先太子或者二皇子府中做侧妃，不曾想正赶上了皇子夺嫡的风波，太子和二皇子先后犯事被贬。元春白白抛费了大好年华，在深宫中苦熬岁月。连贾家的人也以为，她最好也不过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倚仗家族之力嫁一个没有孩子鳏夫罢了。

　　谁曾想，皇帝的口味就是这么重，竟然不喜欢鲜嫩的小姑娘，反而喜欢年纪大的！贾府和王夫人自然喜出望外。王子腾固然也摸不着头脑，但是薛宝钗和贾元春都是他的亲外甥女，哪一个封妃于他并无分别，也就丢开不理了。

　　只有薛姨妈母女大失所望，日夜啼哭，费了许多力气使人去打听，才从大明宫内相戴权的一个小徒弟口中得到消息：“皇后娘娘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薛大姑娘的哥哥好像犯了什么事，如今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呢。”

　　找了半天的贼首，原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下，薛姨妈更是悲上加怒，气得两肋生疼，病倒在床，天天指着儿子昼哭夜骂。

　　薛蟠先前还肯低头认错，好言好语宽慰母亲，后来被骂得多了，渐渐忍无可忍，就开始一蹦三尺高、撒泼耍混：“有本事就拿绳子来勒死我，给那姓冯的偿了命，你们就能做贵妃了！”然后夺门而出，找狐朋狗友喝酒赌钱去了。

　　反倒是薛宝钗，即便被哥哥弄没了皇妃这样的前程，也不言不语，安分随时，日夜在母亲身边侍奉，还劝薛姨妈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既没有这飞上枝头的命，一味怪罪哥哥又有什么用？”

　　王夫人听说，便取中了外甥女安分随时的性子，趁机向薛姨妈提二宝的婚事。

　　薛姨妈正愁金陵薛家八房人，有一大半儿都知道宝钗上京是选妃来了，如今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岂不让人笑话？王夫人这话，可谓是正中下怀。

　　既做不了贵妃，那么做贵妃的兄弟媳妇，好像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薛姨妈动了心思，又见省亲的时候，元妃待宝玉跟别的兄弟不同，想到将来她如果有了出息，宝玉就是王爷公主的舅舅。薛姨妈更是十分意动，将二宝的婚事视为救命稻草一般了。

　　至于林黛玉跟宝玉之间那点朦胧的情意，薛姨妈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古人娶亲，首先是为了结两姓之好，然后就是“上承宗庙，下事翁姑”——翻译过来就是说妻子娶回来，一是为了拓展家族的人脉势力，二是为了生儿子，三是为了伺候公公婆婆，夫妻感情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别说二玉之间的感情还在朦胧青涩的阶段，就算两人已经海誓山盟了，也对贾薛两家的金玉良缘构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贾府里呈现出一番很奇特的景象，一面是二玉自由自在地谈恋爱，一面是王夫人和薛姨妈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却没当回事，继续热火朝天地谋划金玉姻缘。

　　但是现在庄家这么横插一杠子，事情就又有了变化。

　　对贾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媳妇侍候不了公婆，自然有下人帮忙；媳妇生不出儿子，也可以让姨娘来生。只有拓展家族势力，才是不可替代的最高目标。

　　庄闲没有官职，倒还罢了。但庄承却是先帝太和三十四年的进士，做过先太子的侍读，又做过今上在潜邸时候的家臣，是与王子腾一个阶层的大人物。如今满京城里数一数，就是亲王郡王，也不会拒绝跟这样的人联姻。

　　即便是薛姨妈偏心儿子，也知道薛蟠跟人家比起来，简直比地底下的泥还不如。偏生现在看来，庄家两房的关系还不错，一旦林慧说动庄承开口为二玉的婚事做主，贾政岂有不应之理？就算是王子腾，只怕也愿意贾家多这样一门亲戚。

　　薛姨妈慌了神，红着眼圈儿登了王夫人的门，哭眼抹泪地控诉丈夫伸腿去了，自己抚养两个孩子不容易：“如今宝丫头又落了选，依我看，倒不如我们娘儿三个回南边儿去吧！”

　　王夫人亲自捧茶捧果，安慰妹妹：“一张名帖而已，林丫头又不姓庄，不过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步田地？”

　　薛姨妈哭道：“我也是怕姐姐难做人。老太太喜欢林姑娘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将来宝玉读书科举，娶个探花郎的闺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为了娶我们宝丫头，而坏了宝玉的前程，日后宝丫头嫁过来也不好做人！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呸，再也不要提‘读书科举’这四个字！”王夫人铁青着脸，两管长长的指甲嵌进手心里，“都是我们老太爷，放着好好的武官不做，非要子孙后代读书！为了考出一个进士的功名，已经活活地弄没了我一个珠儿，难道还要宝玉再走他哥哥的老路吗？”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说：“妹妹放心，宝玉的前程我心里早有了打算，等他将来大了，要么就是娘娘求皇上，给他一个京城里的官儿做。要么就是跟着哥哥到军营里去，随便谋个四五品的官儿。如果这孩子不想做官，我的梯己也有二三十万，老太太的私房钱少说也是百万，这些都是宝玉的。到时候宝丫头嫁过来，我就跟着他小两口过日子。姓庄的就是做了宰相，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薛姨妈十分意动，只是迟疑道：“可是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哼，”王夫人冷笑，“我也不怕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兰小子的娘就是老太太做主娶进来的，结果呢？成婚不到一年就克死了我的珠儿！况且老太太向来不喜欢那些偏的庶的，林家的大姑奶奶是姨娘生的，老太太跟她可未必是一条心！你放心，我已有了计较。”

　　王夫人说着向外头唤道：“金钏儿。”

　　大丫鬟金钏儿正在廊下看小丫头挂灯笼，听见王夫人喊，连忙提脚进来：“太太叫我？”

　　薛姨妈见她穿着桃红缂丝小袄，葱绿撒花裙子，杏眼柳眉，鬓发如云，竟然活生生像极了一个人，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果然，王夫人已经吩咐道：“娘娘下了懿旨，叫宝玉和姐妹们到园子里居住。我不放心宝玉，今儿就派了你过去在怡红院里，仍旧是一等的例。也不用做别的，单管看着宝玉读书写字。”

　　金钏儿素来看中宝玉温柔体贴，不似别的王孙公子霸道骄纵，早已暗暗在心里取中了他。不曾想有今日之事，喜得连连给王夫人叩头。

　　薛姨妈见了，心内暗自称愿，又与姐姐说了许多贴心话儿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