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35、第 35 章

　　夏书棠直到夏瑛问斩三日后才被放出来。
　　她扶着朱红的宫墙一步步向明月楼走，路上的宫女太监们见了，却不如前般亲热，只是匆匆行了礼便躲开，生怕跟这位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什么瓜葛。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夏书棠也想得开。待回到明月楼，琉璃早已候在门口，见她回来赶忙上前，又见她身上没有带伤，一颗心便放下了大半，于是紧着唤身旁侍女备好热水洗漱，再命小厨房备下易克化的吃食。夏书棠木然地应着，仿若提线木偶般任人支配。琉璃见她这般，心疼得很，却又不知如何劝。忽听得夏书棠喃喃道：“桐樟宫……可有派人来过？”
　　琉璃心下疑惑，只道：“你先好好歇息……”
　　“可有？”
　　“未曾。”
　　夏书棠不再言语，又恢复了那般毫无生气的样子。待洗漱事毕，夏书棠便起身往外走。琉璃上前劝道：“有什么事情等养好了身体再说，做什么这么着急？”
　　夏书棠扯出一抹笑来：“好姐姐，让我去罢。我就这一件事情，去了就回来。”
　　琉璃无法，只得放了手任她出了明月楼的门。
　　流华这一阵儿心力交瘁得很，唯一能让她安心的是夏书棠的命保住了。当初她以母妃回宫一事作为代价为夏书棠挣得一个皇家名号，郡主也好乡君也好，只要是个能与王族扯上关系的，都能当作保命符。不然在两案一事中，就算天禄有心想保住夏书棠也无济于事。毕竟两方势力都以斩草除根为目的，下手狠厉绝不留后患。天禄为了自己，也定会牺牲与他无关的夏书棠。
　　可是夏书棠是我的，我自然要为她计一计。
　　本宫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青简。
　　夏书棠赶到桐樟宫后也不等人通报便径直往里闯，青鸾等人见了欲上前阻拦，却被莺歌拉了回去。她推开菱花格子木门，流华正在酸枣枝木椅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仿佛一早便知道了她要来。夏书棠定定地看向流华，几年来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身影与眼前之人重合，竟有种沧海桑田不过一枕黄粱之感。她缓缓走向流华，一步一步，坚定而稳重。流华亦看向她，经年隔世的梦虚幻迤逦，日光自菱花窗洒进来，照得人熏熏然。夏书棠在她面前站定，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残忍：“你在算计我。”
　　流华欲张口，却不知如何辩驳。是啊，当初百花宴惊鸿一面不过是千般算计的结果，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年幼的夏书棠一步步走进自己编织的网中。在得知夏书棠虽是夏瑛唯一的嫡女却不受宠后，她虽有同病相怜之感，却不止一次动了扔掉这颗废棋的念头。
　　这份情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谁也不知道。夏母举动有异流华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自欺欺人不去探究，不探究便好似不知道一般，瞒着夏书棠也瞒着自己。
　　如若早些告诉夏书棠，那么她便会因这份润物无声的母爱离自己而去。流华想，她在漫漫黑暗中好容易得一隅以安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拱手相让。
　　只是对夏书棠的愧疚与日俱增，压得她日夜不得安歇。那份因算计而得来的爱恋也变得烫手，令她不敢碰触。
　　作茧自缚，莫过如是。
　　夏书棠似乎是从流华的眼神中得出了答案，她自嘲般笑了笑：“流华，你的真心不值得。”
　　流华也笑了，笑得凄楚而绝望：“是啊，本就不值得，你又何必。”
　　夏书棠拂袖而去。
　　次日，夏书棠求见天禄帝，言明因编修史书一事需外出采风，话里话外带着西行采风只为译书的意思。天禄帝允了，还派了养心殿里的掌事姑姑灵泉跟着伺候。夏书棠知道这位灵泉姑娘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却也不置可否，只跪地谢恩。回到明月楼后打点细软，又拜别了琉璃，当日便出了宫。
　　流华得了消息，手一抖差点儿摔了药碗：“她当真走了？”
　　莺歌跪地回话：“长公主，夏主子确实走了。”
　　流华自觉胸口一阵剧痛，仿若刀割斧凿，又好似被人扼住咽喉，丝毫不得呼吸。她眼眶通红，浑身止不住颤抖，莺歌吓得慌忙上前搀扶却又被甩开，流华跌跌撞撞下了榻往殿外跑。
　　“长公主！”
　　“我要去见她。”
　　“长公主，人已经走了。”
　　“我要去见她！”
　　莺歌紧紧抱住流华，不住恳求道：“长公主，现下人已经离宫半个时辰了，您到何处去找啊，快躺下歇息吧，身子要紧！”
　　流华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挣扎着要往外走：“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长公主，您要见夏主子说什么呢？她现在怕是不肯见您呢！”
　　“本宫不许她走！她不能走！”
　　“长公主，您若是拦下夏主子，她只会恨极了您，于您于她又有何益？不若，就放她走罢。”
　　流华恍如大梦初醒，浑身卸了力瘫在地上。
　　夏书棠出了宫也不知何处可去，只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夏宅旧址，府上大门四敞，她信步走入，只见后院焦木枯枝遍地，亭台楼阁大半已毁，自己住过的那个小院也未能逃过一劫。
　　人去楼空，旧景不复，夏书棠忽地眼眶一热，滚下泪来。她也不知自己因何而哭，只觉心中抑郁非常。她不住以袖拭泪，最后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天下之大，她再也没有容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