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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欺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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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如林去了酒店,勉强喝下一碗汤,洗漱完毕后,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伸出手摸了摸旁边。
凉凉的,空空的。
酒店隔音效果真好,只听见自己起伏的呼吸声。
那样安静,那样寂寞。
他们在一起多年,早已熟悉身边彼此的存在,在一起的时候如同空气,亲密如此反而忽略存在。而现在,有一个人骤然离开,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场景,都在反反复复的提醒你:
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
他在失去余参商的寒冷冬日躲进徐家老宅,将自己层层裹住,一点点的适应和消化这个事实,以为自己能够再进一步,于是来到处处都是余参商痕迹的云城,走到阳光下暴露伤口,以为这样会更好的痊愈。
原来并不会。
阳光将他的伤灼的更加疼痛,也让他更清晰的看见伤口之深,鲜血汩汩流下,无休无息永不停歇,他连隐藏都不能,只能假装。
他遭受到比接受余参商的死亡更煎熬的事情,
他将独自面对余参商的死亡并努力让自己振作,在未知的人生里,永远带着残缺的心行走。
他不能痛快的死,于是只好选择痛苦的活。
“商商,”徐如林一个人对着空气轻轻开口:“倘若所有关于鬼魂与转世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希望你早早就蹦蹦跳跳去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早早忘了我,早早的,快快乐乐的去投胎,做一只小鸟,做一棵小树,做一个人,随你喜欢。只是千万要早早忘记我。”
因为我会好好的活,因为我不会很快来见你,所以你不必等我,不必像我一样,沉溺回忆又对抗回忆,苦苦受着折磨。
余参商趴在另一边的床沿上,远远的,和徐如林保持着距离。
他刚洗完澡,而他的温度太凉,初春时节离的太近,他可能会感冒。
这里不是徐家老宅,没有人再细心照顾他了。
他听着徐如林的絮絮叨叨,有一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都怪徐如林,为什么他死了之后,这个人会这样深情款款又难过不已,为什么是在他死了之后,他才这样坦然又直接的深情温柔。
那样温柔的徐如林近在咫尺,他多想去抱住他,告诉他,从开始到现在,他最喜欢最喜欢他。
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喜欢。
真可惜,有很多事情,当时不去做的话,以后永远都来不及。
他只能这样看着徐如林慢慢闭上眼睛沉睡,面容终于恢复安宁平和。
鬼魂不用睡觉,余参商走到窗边,缓缓飘出窗外,没飘多远便如同被定住了一样,不能移动半分。
他的魂魄归来全是依靠那玉扳指,而玉扳指又受了多年徐如林的气息温养,所以他只能在以徐如林为中心的十三米左右范围内自由移动。
余参商想,反正我也不喜欢到处走。
他被隐形而强制的限定了自由,如今只觉得幸运。
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找不到徐如林。
他浮在半空,冷眼看着脚下五颜六色的的灯光,车辆川流不息,路灯刺眼如同白昼,霓虹灯显得庸俗又杂乱,丑态百出的景象,吵闹不止的人间。而更远处更高处更深处,永远都是一片黑暗。
天上并没有星星,月亮残缺,光芒虚弱如同病倒。
这是他曾经充满憎恨与厌恶的世界,如今一切如常,只是再也回不去。
能回去的,只有徐如林的身边。
他看了大半晚上,一直到街道变得寂寥,灯光渐渐熄灭,才收回目光。
徐如林睡得安稳踏实,连姿势都没有变,余参商穿过墙,来到了隔壁。
左边的隔壁是一个年轻女子,她并没有睡觉,坐在宽大桌子前开着电视,埋头敲打着键盘,手边放着半碗冷掉的面。占领半面墙的屏幕上放着青梅竹马的爱情电影,音量很低,几乎听不清楚,似乎只是为了周围不那么安静,偶尔觉得有些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继续飞快的打起字来。
右边的隔壁睡着一对男女,衣服凌乱散落,欢爱的痕迹如此明显。男子大约四五十岁,眼角皱纹让他看上去沧桑疲惫,他微微打着鼾声,女孩子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在小小床头灯下睁着眼睛,面容如此姣好,逼人的青春盛光,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边的男人嘟囔了几句,她扯出嘴角笑一笑,关掉了灯光。
余参商返回到徐如林身边,轻轻又轻轻地描摹他的眉眼。
你看,徐如林,生死又如何,世人皆如此寂寞,你我也是同样。
这是人生中无法填补的缺口,以各种形式出现。
他难道不明白吗?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明白。
寂寞是常态,孤独是永恒,欢喜圆满是可遇不可求。
然而他想让徐如林欢喜圆满,这是他的缺口。
他虔诚的跪在床边,凝视着徐如林的睡颜。
万事万物发展迅速,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徐如林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路,总有一天,他会遇见很好的人,这个人将带给他欢乐与满足,弥补他所有的遗憾与可惜。这个人的痕迹将渐渐覆盖掉余参商的痕迹,并为徐如林创造一切崭新的记忆。
这才是徐如林将要获得的真正的欢喜圆满。
他将亲眼见证,见证他平安康健,得遇所爱,忘却过去,重新再来,和另外的人白头偕□□迎黄昏。
三年之后,你还会爱我吗?
十年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百年之时,你还能再想起我吗?
弥留之际,你还会希望再看见我吗?
徐如林,你还会吗?你还能吗?
如果不能,我此生也算得上欢喜圆满。
然而他太低估徐如林的感情,他此生注定不会圆满。
第二天回到家帮成姨打扫的时候,徐如林温和开口,二楼他自己来。
二楼是他们的卧室,衣帽间和书房,向来都是他们自己打扫,如今只剩徐如林一人,工作量加倍,想来十分酸爽。
余参商跟在徐如林后面叫嚣:那那那,那个地方没有吸干净,衣服上很多灰,快把我的书都放整齐,摆好!不许乱翻我的东西。
徐如林细致又认真,唯独没有动余参商的书房,他简单了用了一下吸尘器,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便一点也没动过其他的了。
嗯?余参商皱眉。
您怎么回事?力气不够了?他围着徐如林转来转去。怎么着?我的书房太乱,脏了您的眼?
这也不对啊?他摸着下巴看了一眼徐如林漂漂亮亮的脸。
徐如林向来有轻微强迫症,洁癖也有一点,尤其喜欢督促余参商勤快收拾,平时看见书房乱成这个鬼样子早就摆臭脸了。
居然不收拾?为什么不收拾?他又不会再回来用了,天天看着想着不碍事不碍心嘛?
啊,他不会再回来了。
余参商再次恍然大悟。
徐如林不收拾书房是想自欺欺人的以为他会回来,他还在吗?
真是一个小傻瓜。
余参商伸了个懒腰,飘下去看成姨忙来忙去。
成姨正在擦相框,巧的很,里面放的正是余参商和徐如林的合照。
他们两个都不怎么喜欢拍照片,这么些年,合照更是少的可怜,这张照片还是余参商18岁刚和徐如林正式在一起没多久时拍的,两个人都还有些拘谨,余参商套着一件牛仔外套,有些不自然的笑着,徐如林穿着米色长风衣,看上去一脸正气。
余参商啧啧感叹自己当年真是帅气美丽,怨不得徐如林对他垂涎已久。
成姨也在感叹,她看了一眼楼上,唉了一声,静静放下了相框:“物是人非啊。”
余参商撇撇嘴,听见楼上突然哐当一声响,连忙奔上去看。成姨也吓了一大跳,赶紧到楼梯口问:“如林,怎么了?”
徐如林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事,成姨,不小心摔了个箱子。”
“真的没事吗?”
“真的不要紧。成姨你忙吧。”徐如林捂着头从地上站起来,五官皱成一团,难为声音还那么若无其事。
他正在收拾他自己的书房。
和余参商的脏乱差大成反比,徐如林的书房虽然也积了不少灰,然而整洁明了,连电脑都恨不得摆的和桌面平行,书架上更是规规矩矩的按每一行的分类摆好,从高到矮,从厚到薄,书架最上面是几个大小各一的箱子,余参商之前想翻出来看看,奈何放的太高还上了锁,一看就知道是徐如林不太想让他翻看。
余参商当然知道,只要他说想看,徐如林还是会给他看。然而那样又有什么意思,他既然不开口,那他也不会问。
徐如林正是去拿其中一个箱子,也不知道拿的时候在想什么,嘭的砸中自己的头。
小小红木箱子掉在地上,做工精致,整只箱子看上去光滑平整,开锁处是精细黄铜,徐如林一边揉着头一边打开了箱子。
余参商立马凑上前去。
让我看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酸溜溜地想。还保存得这么好。
然而刚看了一眼,就立刻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