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朗读者》银月公子

4、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柳玥是一个入行很久的临终朗读者，同时也是引领者，他跟雀儿不一样的是，他就是那个每次都会陪伴在将逝者身边的朗读者，他的声音不用通过电波，而是直接在侧飘进他们的心里。
　　这天他看到一个新的委托，没有金额，只有简短的要求，像这样无价的委托不是没有，很多东西为了生存必须有价，但偶尔也乐意接受纯精神层面的委托，总有情感共鸣的朗读者愿意，也是一种修炼。
　　他一如既往的把这个委托编辑好发帖上论坛，操作时他陡然发现这位委托者的电话号码竟然那么熟悉，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巧合，怎会有人辗转多地却十年不换号码。
　　直到他拨通那个电话，听到她的声音。
　　气若游丝，却准确分辨。
　　十年前，柳玥有段初恋，他那个时候刚进大学，加入了文学社，一门心思想做个文人墨客，文人墨客身边不都是红颜相伴吗？年少风流的柳玥不乏追求者。
　　想起那段时光，他就想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叫你自命清高！自作自受！
　　很快柳玥身边也有了红颜，偏巧，这个姑娘就叫红颜，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两人在一起以后，红颜总爱跟柳玥分享各种读后感，柳玥一开始还迁就红颜，后来觉得姑娘家家看得书都是小情小爱，自己不喜欢，渐渐的红颜说话也就不搭腔了，他还乐得红颜乖巧安静呢！
　　直到有一天，红颜告诉他自己要出国了，他当时意识到的不光是对方的离去而是自己很久很久没有与她交谈过了，偏偏悔恨的机会也不给他，红颜走了。
　　他真得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人生难免都有贱一贱，柳玥也是，他给红颜发了很多邮件，都是有去无回。
　　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柳玥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只不过有种心情一定是在那个成长时期才体会的到的，长大以后，再无可能感受。
　　变得成熟稳重他，学会了好聚好散，真心祝福。
　　直到红颜的声音再次传进自己耳朵，他觉得时光倒退，自己灵魂出窍回到那个时候，看到自己冷淡的欠揍的嘴脸，身边安安静静的跟着个美好的姑娘，那姑娘总是忧愁，若有所思，满腹心事却诉诸无门，她只是失望了，不愿意再分享了。
　　十年后，红颜快死了，正应了那句红颜薄命……
　　红颜找到了朗读者论坛，要求只有三个字，致初恋。这是她给自己下达的委托。
　　柳玥飞到红颜所在的城市，垂死的红颜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身边没有任何续命的仪器，他知道这是最后时刻，红颜一生未嫁，领养了两个孩子。
　　孩子们听说过初恋的故事，只是不知柳玥为何人，在临终朗读者到来的时候，是个早晨，天微微亮，去机场接柳玥的男孩告诉他，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去酒店休息的空档了。
　　红颜躺在阳台的摇摇椅里面，她刚刚三十岁，被家族遗传疾病折磨，最近刚刚失去了视觉，她用最后的眼睛写了那封委托，她现在整个躯壳如同枯木，有人靠近的时候，阳台几个鸟笼子里的小鸟叽叽咋咋的叫起来。
　　男孩告诉他，前天夜里红颜在医院突然发作，抢救的时候家属已经签了三张病危通知书，最后还是抢救无效，于是只能急忙把他请过来了。
　　“妈妈交代过，如果她要走了，希望朗读者能再最后时刻赶到……还有，她喜欢听鸟叫，不过，她说最后让我们把鸟儿都放飞了。”接他的男孩是红颜领养的儿子。
　　这是从侧屋出来一个小个子姑娘，跟男孩一般大，这就是红颜的女儿了，她说:“先生，如果可以，我们能陪在旁边吗？我们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柳玥点点头，忍着心中的悸动，坐到了红颜身边，握住了她掉在被子外面的手，红颜雾蒙蒙的眼睛突然抖动了一下，然后艰难的曲起了手指，勉强勾住他的手。
　　他没有表明身份，但心里有感觉，红颜是知道的。
　　……
　　兹然拎着买好的蔬菜水果回到店里，发现店里有客人，这个时候雀儿会接待的人不多，他一看，发现正是柳玥老师，身边还放着个行李箱，飞机托运的标签条还没撕掉，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
　　他刚刚结束工作……
　　柳玥认出了兹然，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兹然看出他们在交谈，识趣的到后面小厨房去收拾东西了。
　　雀儿没有像以往那样歪着，而是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面前是刚开的酒和两个杯子，她问，“玥，你读了什么？”
　　这个眉眼如画的男子，掩饰不住的哀伤，他回答，“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你像我的灵魂，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词。”雀儿慢慢的起了个头。
　　柳玥的思绪又飘到那个日出的时候，握着的手一直恰到好处的温暖，阳光重新撒进红颜眼睛，就像是，她不曾死亡，好像她又变成了那个拿着爱情小说憧憬着未来的女子，她永远美好。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歌悲鸣的蝴蝶。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他念完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坐了好一会儿，身后的儿女也不催促，只是压抑着声音默默留着眼泪，直到太阳完全的升上天空，借着打开鸟笼的时候，他悄悄的抹掉了自己的眼泪，一直到离开都低着头，生怕那双红了的眼被人瞧见，他藏着自己的哀愁。
　　到了沙漠酒馆，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我今天不收你酒钱了。”在落日余晖之中，她拉开了百叶窗，最后一抹夕阳在她的指尖稍纵即逝。
　　柳玥不推拒，两人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心照不宣，他道，“也好，多谢老板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你何时孤寡了？”雀儿笑问。
　　“你不是没瞧见，我一直形单影只的。”柳玥拿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雀儿回敬，道:“只不过，就是我没瞧见……而已。”
　　柳玥突然伸手往她额头拍去，却被她巧妙的往后躲开了，“你呀，这春去秋来，也该有个伴了吧？”
　　“你这口气挺像长辈，要不要改口叫你叔？”
　　“别，不敢当你叔，人家会觉得我虐待侄女，瘦得跟难民似的。”
　　气氛逐渐回暖起来，这是朗读者的内功，能避免自己沉浸在生命逝去的悲伤之中，这一次，情况特殊，柳玥已经很失态了。
　　“对了，刚刚那个……”柳玥问起刚刚那个大包小包进厨房的小伙子。
　　“兹然，好歹也是你学生，名字都记不住。”雀儿没好气的说。
　　“我一周也就两节课，还是大课，再者说来，我才任教多久，我能认出是我的学生就很厉害了。”柳玥道，“好吧，这个兹然，好像在给你做饭？”
　　雀儿点点头，“你要一起吃吗？还行，挺清淡的。”
　　“能给你养胖点吗？我都觉得哪天你连水果都不吃了，成了只喝露水的仙女，也不奇怪了。”为了雀儿着营养不良的样子，柳玥这两年也没少劝她。
　　“养胖有点难……”她往前探，招手示意柳玥附耳过来，小声说:“兹然，来来回回就几个菜，我感受下来还是吃水果比较合胃口。”
　　柳玥憋笑，这时厨房小门开了，端着一碗白糖腌圣女果的兹然愣愣的杵在那，估计琢磨着自己该不该拿给雀儿，出来才想起来，自己只准备了一碗，今天外面有两人，顿时有些不自在，正欲转身再进去分盘的，被柳玥叫住了。
　　“兹然，过来，我不吃甜食，别忙了。”柳玥招手。
　　感恩柳玥的善解人意，兹然这才端到雀儿跟前，雀儿刚到手就已经吃起来了。
　　柳玥示意兹然坐下，兹然发现自己处在两个讲师之间，还有紧张起来，他一直很仰慕柳玥的气度，还从未这么靠近过。
　　这头一回，难免要多看上几眼，柳玥是很古典的君子脸，双眼皮很清晰深刻，像刻画的，笑起来就细微的眼尾，更显韵味，他嘴唇很薄说话的声音是低沉的，每回听课的时候，讲台上的柳玥像是一幕舞台剧的主角，声音很有穿透力，有力量，他有些期待亲耳听到柳玥念诗了。
　　“兹然，我问你，雀儿代课的时候，有没有引起骚动。”柳玥和善的搭腔闲聊起来。
　　“当然有！”说起这个兹然就激动起来，“自从第一节课结束以后，那帮家伙知道我跟雀儿认识，我手机连着几天都没消停过，逼得我不得不关了静音，不光这样，我只要一回宿舍，那帮家伙就直接找上门了……”兹然开始滔滔不绝的抱怨自己最近的遭遇。
　　柳玥耐心的听完，笑说:“这么惨吗？看来，我还是提前回去上课好了。”
　　“那样最好不过。”雀儿插嘴道，“我全是照着你准备的教案念的，觉得站讲台上有些傻。”她语气有些撒娇，又说:“玥，赶紧各归各位吧。”
　　“好，辛苦了。”
　　晚饭，柳玥和他们一起吃的，趁空他找上兹然两人说了会悄悄话。
　　“兹然，你会煮粥吗？”柳玥问。
　　“会啊。”
　　“这样，以后晚饭，你尽量给雀儿准备粥，这小丫头太久没吃硬食消化不良的。”柳玥又主动跟兹然交换了微信，“我回去以后给你一些各种粥的食谱，每天换着来，也不怕她吃腻，能吃点正常饭食我也放心。”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宠劲。
　　兹然心想，难怪这些天自己做的饭雀儿是越吃越少，原来是消化不良肠胃不适啊！听到柳玥的交代，他更是连连点头，全应下了。
　　今天晚上酒馆除了柳玥一个客人都没有，营业额为零的日子兹然也习惯了。
　　柳玥坐到很晚，雀儿一直陪着，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沉默得各干各的，让兹然不由得也安分起来，直到兹然快下班了，柳玥也才离开，雀儿把他送到了巷口。
　　……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聂鲁达（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