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朗读者》银月公子

15、是啊，我曾经幸福

　　文宇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今天雀儿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沈青来了。
　　说是柳玥特意接过来让她看看装修进度的，正好也机会找雀儿说说话。
　　兹然总算知道沙漠酒馆门口的无障碍通道是为谁准备的了。
　　清雅温婉，这是兹然对沈青的第一印象。那怕是在轮椅上有柳玥推进来，也丝毫感觉不到她身上有病气，相比之下，雀儿反到病娇多了。
　　柳玥同她们说了一会话以后回到施工地，雀儿道冷去后头加衣服，兹然送了新泡好的柠檬红茶过去，却发现一直沈青温和有礼的沈青的注意力被窗户外的人吸引了，以至于没有及时致谢。
　　因为沈青喜欢晒太阳，沙漠酒馆的百叶窗破天荒的在白天的时候被拉开半扇。
　　街上谢千里刚刚走进对面的小院，进门时顿了顿回眸看了过来，随性的笑笑招招手，沈青也抬手扬扬，阳光迷了眼，容易让人会错了意。
　　沈青回过神来的时候，兹然的手已经垂在身侧，笑眯眯的请她喝茶，与她轻碰了一下视线之后礼貌的走开了。
　　“青姐，你最近气色养得真红润。”
　　雀儿回到座位上，兹然看着空档送过来两盘水果，雀儿那盘分量足足比沈青的多了一倍，沈青当然知道沈大小姐不同寻常的饮食习惯，无须多言。
　　见雀儿坐不踏实，总在躲太阳，沈青主动拉下了百叶窗，“你紫外线过敏，还没好啊？”
　　“紫外线过敏？”兹然奇道，“雀儿，你不爱晒太阳原来是会过敏，不是说瞳色太浅比较敏感吗？”
　　雀儿舒舒服服的在晒不到太阳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随后卸了全身力气瘫软进沙发里，“都有，瞳色问题也是，紫外线过敏也是，我太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过后身上会长疹子。”
　　闻言兹然紧张兮兮的坐到雀儿身边看看她脸颊也看看手背，然后送了口气，“还好，没事，你怎么没说过？”
　　“不是什么事情，想起来就告诉你，没想起来就没说咯……再者，我这个紫外线过敏也不是要命事情，不是吗？”雀儿慵懒缓慢的说。
　　兹然曲指挠挠脸，憨笑起来，转念一想又问，“雀儿，你真的是个人吧？”
　　“哈？”
　　“你该不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化成青烟飞走吧？”兹然认真且不可置信的道。
　　沈青终于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
　　雀儿滋了下牙花，瞪了兹然一眼，兹然见状，做了个鬼脸立马逃离现场。
　　“这个小哥哥挺好玩的，不是吗？”沈青玩笑道。
　　“嗯嗯，好玩好玩，这个小哥哥还花痴呢！”雀儿没好气的说，过会，她收敛了玩笑脸，目光又虚虚的落在莫名的地方，慢条斯理的问，“你看到谢千里了？”
　　沈青无奈的笑笑，不置可否的说:“今天我以为他会去接我。”说完自己竟然苦涩的轻笑两声，“是我自己还迷惘于过去。”
　　在交心的姐妹面前，女人总是很容易放下戒备的，再阳光灿烂的地方都会有一个小小的阴冷灰暗的秘密藏着。
　　沈青的秘密就是谢千里。
　　他们曾经在一起过，这件事情发生在雀儿跟沈青认识没多久，也就是她刚当上临终朗读者者不久。
　　沈青的身体缺陷是天生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独自坚强，想来，她并非不愿意软弱，而是没有一个能让她软弱下来的对象，如果有，哪怕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也会心甘情愿吧！
　　谢千里那个时候需要一个住处过度一些日子，之前的房子是租的，房东要翻修于是便主动退还了他的押金租金，于是谢千里不得不开始另外找住处，这时他发现一套不错的单身公寓在出售，价格是他完全负担得起的于是索性打算买房了。
　　可是前任房主表示房子半个月以后才能移交，所以谢千里要找个临时过度的地方，最好离买的房子也不远。
　　一开始他还考虑过酒店之类的，当时柳玥住得距离太远也不方便。
　　谢千里就这么跟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也是行业内的人提了一句，柳玥就想起沈青了，沈青家是本地的，早些年拆迁分了大房子，家里就她一个人住，父母是另外，地址还正好就在谢千里新房子的隔壁小区，拐个弯就到的距离。
　　后来，柳玥出面主动联系了沈青，向来活泼大方的沈青见谢千里既是朋友又是同行肯定没拒绝。
　　男人嘛，有风度不是应该的嘛……
　　谢千里搬过去以后主动承担起了家里大部分的事情，还每天推沈青出去散个步晒个太阳，以前沈青能一个人搞定的事情，现在是没了谢千里就不行了。
　　按说，这样的男人魅力十足，温柔耐心，朝夕相处动了心也不奇怪，沈青虽说身有残疾，但是胜在内心不自卑。
　　半个月以后，也就是谢千里即将搬走的时候，沈青告白了……谢千里也没拒绝，两个人就这么好上了，谢千里搬家的时间就一拖再拖。
　　两人好了半年，也算是佳话，谢千里照样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雀儿也替沈青高兴，哦，对了，她当时多谢千里的态度比现在好多了。
　　良辰美景终奈何，有天沈青突然给雀儿打电话，说他们分手了，但是理由，沈青当时不愿意说，雀儿没问，心里已经把罪责扣到谢千里头上了。
　　这就是态度转变的开始。
　　自此以后，谢千里照样充当这引领者的工作，免不了要跟沈青有交集的，他照样温柔客气到无懈可击，就好像跟任何一个朗读者沟通一般。
　　不管谁问起缘由都只是笑笑不说话，那件事情随风而逝，埋葬在尘埃里。
　　淡然极了，以至于很多人甚至都遗忘了这一段。
　　这次柳玥提出让沈青搬过来也是没好好考虑，单纯的为了她方便，因为，引领者人手不够，准备培养沈青成为新的引领者，她的细腻足够让她胜任。
　　所以，这件事情，谢千里也是同意的，就是因为太无波澜了，柳玥根本不会多想。
　　当他拜托雀儿的时候，雀儿有些纠结，打电话的时候也不是真心帮忙劝的，纯粹就问候转述，没想到沈青就同意了，就好像，她一开始的婉拒只不过就是等着有人再请。
　　离开是为了被挽留，这话虽然庸俗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哪怕多一个字，我都会不走，这近乎卑微的祈求，却少有人听到。
　　还会被误会，这只不过是套路……哎……
　　等到的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就算是雀儿，她也在心里给自己虚构好了台阶下。
　　雀儿是矛盾的，沈青的到来让她愉快的，可是想到接下来她要跟谢千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刚刚沈青悠悠的那句话，暴露了她心里还没有彻底熄灭的火花。
　　雀儿声音放得很柔，“青姐，我知道，你搬过来是自愿的，可是，谢千里他……实在让人生气。”
　　沈青低下头，又抬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想，我现在可以跟你说为什么我们会分手了。”
　　雀儿目光微蹙，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心里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她不言不语。
　　沈青说:“我知道，你对他有意见，是因为我。”
　　闻言，雀儿试图张口说话，顿了顿又咽下去了，轻挑下巴让沈青继续说下去。
　　“可是，当年提出分手的人是我。”
　　雀儿愣了一下，这与她想的大相径庭，她甚至认为谢千里是觉得每日照顾沈青腻了烦了倦了，而不是……“为什么？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雀儿还最后企图支持一下自己的观点。
　　沈青摇摇头，十指交叉目光垂下来，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平静的说:“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也没有伤害我，如果当年不是我主动提的分手，我想，什么还是一对你们眼里的模范情侣，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他，不是吗？”
　　雀儿沉默了一会，好像在寻觅恰当的说辞，“到底怎么了？”
　　“他对我很好很好，好得我觉得我自己都要幸福上天了，我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男朋友，并且从来不介意我特殊的情况。”
　　沈青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那么一瞬间闪烁起光芒，随后用手覆住上半张脸，像是悲伤，又像是隔着很久的时间，再次想起什么而自嘲起来。
　　“他太好了，无可挑剔，我深深的爱上了他，但是我很快发现，他并不爱我，他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几点下楼散步，早上起来要喝温的蜂蜜水，我咳嗽一声家里就会被好喉糖，他甚至亲自煮好罗汉果……可是，他做到一切，就是不爱我。”沈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叹息出来。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静静的看着雀儿，“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拒绝我吗？”
　　雀儿心里有答案，但是依旧是摇摇头，道，“为什么？”
　　“雀儿，你知道的，你猜到了不是吗？”沈青平静的说，她松开手拿面前残留余温的杯子，来回晃悠着，她手指有些干瘦，仿佛是那种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的掌心，天知道，她撑起了多少重量……
　　雀儿脸上淡淡的笑意退去，她扭过头去，睫毛微微颤抖，把眼里的水汽彻底打散，她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脸来，低低的说:“那也是他的错。”
　　“他只是不忍拒绝我……温柔是他的习惯，就连分手的那天，他都帮我收拾好房子，冰箱里放着第二天要吃的菜，有条不紊的做完所有的事情才离开……雀儿，我还爱他，这是我的错，我很期待见到他，我不想骗你也不愿骗自己。”沈青闭上眼睛，轻轻的惨笑一声，“就这样吧……他依旧会照顾我，温柔的跟我说话，就这样吧……雀儿，在我不爱他之前，就允许我这么没出息一次，我曾经觉得幸福快乐，离开他，我无比痛苦，我甚至自责自己是不是过分的矫情……呵，原来，比起完全失去他，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凄惨。”
　　沈青极少在人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吧台里的兹然识趣的躲到小厨房去了，给了两个姑娘可以放肆聊天的空间。
　　一瞬间，雀儿的悲伤无以复加，一瞬间她心痛得呼吸哽咽，她喃喃的说，“你这样要吃很多苦头的，他不爱你，你何必这么贪图他的温柔，你就不能救救你自己吗？把你自己从陷进里拉出来，那是深渊。”
　　“我并不想……我知道，他会爱上别人，他会彻底离开我的生活，总有一天，他的温柔会变成别人的独属，在那之前，雀儿，纵容我一回。”沈青抬起头与雀儿对视，“别那么看着我，你在生气还是悲伤，都别那么看着我。”
　　雀儿眉头紧皱，脸色十分不好，她用惊诧又悲愤的眼睛注视着沈青，她的较浅异色瞳在这个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却能真切感受到的寒冷。
　　她的灵魂就要破口大骂，而躯体只能生硬的克制。
　　“你不痛吗？”雀儿艰难的问出这个问题。
　　“我可以不痛。”沈青笑了也哭了。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这会她的眼线睫毛膏都狼狈的出走了。
　　雀儿一言不发，取来卸妆棉等一系列东西，细心的帮沈青清洁干净面部。
　　最后，雀儿妥协了。
　　收拾完狼狈的心情和脸，雀儿道，“这件事情，我不再说什么，你已经如此，不要更加魔怔就好。”
　　藏在心里太久的事情终于说给挚友听了，沈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激，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倾诉自己的情感，也渴望挚友能认同这种不负责任的任性。
　　雀儿有没有真的认同，并不敢肯定，只是到底也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只这样就够了……
　　半个小时以后，沈青终于等到了谢千里，他说推她过去熟悉一下环境，所有无障碍通道的位置都已经根据她的习惯做好了。
　　雀儿默默的看着，第一次没有插嘴打断谢千里说话。
　　沈青眼里还藏着那微弱的火光，她掩饰得足够好，并不会让对方觉得负担。
　　谢千里，习惯的温柔，记得她所以的生活细节，分配给沈青的区域完完全全按照她的生活习惯个人喜好来设计的。
　　真是可恶极了，雀儿心里暗暗想。
　　……
　　是呀！我曾经幸福，是呀！我曾经快乐，我曾经陶醉于闲适的欢愉与疯狂……
　　如今那短促而快乐的日子在哪里？
　　它已经像梦境一样飞逝而过，那快乐的华美已经萧索，我的周围又是一片沉闷和寂寞。
　　（普希金《是呀！我曾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