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午时三

11、姬君

　　“姬君？”
　　大寺某处的庭院里，捧着药碗的侍女为难地跪在廊下，语气有些奇怪的怜悯与散漫：“再不喝药的话，药就要凉了。”

　　“我不要喝。”
　　昏暗的室内，躺在榻上的那个孩子低声说：“你退下吧。”

　　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剪着乖巧的公主切发型，穿着色调沉闷的黑色浴衣，上面用白线绣了白鹤，绿线绣了松树。

　　真是说不出怎么奇怪的打扮。
　　寻常的孩子固然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不过假如说这个孩子体弱多病，而他的家人迫切地希望他能够病情好转的话，那么穿着这样的衣服好像也情有可原——无论是白鹤还是绿松都是长寿的象征。

　　“还是喝药吧，姬君，要不然的话，身体是不会好起来的。”
　　那侍女又劝了几句，而此时厢房里则传出来了一些细弱无力的咳嗽声。

　　“姬君？姬君殿下？”
　　侍女连着唤了好几声，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开了厢房的障子门：“就算是姬君不喜欢苦味，家主大人也已经给姬君准备了很甜美的蜜饯了啊。不要再拒绝了！这样的话真会让人很难做的。”

　　这样的话固然也没什么错处，但是如果说这是一个寻常侍女对家主的女儿这么说的话，多少有一点太过于没有分寸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厢房里面榻上那个被称为“姬君”的孩子却并没有说什么不满的话。他只是平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微微斜过来了一点，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那侍女向前膝行了两步，做出谦卑的样子把盛放着药碗、一小碟子蜜饯、以及用以艺术装饰性的一束干紫藤花的托盘悄无声息地放置在了地上。

　　“真的会让大家难做吗？”
　　他轻声问。

　　那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正和他糟糕的身体一样有些虚弱，让人有些心颤。与此同时，这也让人疑惑，因为他的女侍在对他的称呼上，使用的是公主所用的姬君一词。

　　“是的啊。”
　　侍女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她其实每天最喜欢的时间就是来给‘姬君’送药的时候，因为这位‘姬君’实在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虽然总是小孩子脾气地不喜欢吃药，但是只要说出类似于“好为难啊”这样的话，他就会立刻配合大家的行为。

　　她看着孩童艰难地坐起来，伸手想要端起药碗，但是似乎是由于没有任何力气而失败了。于是他便拿起勺子，慢慢地把白瓷碗里乌黑的药汁一口接着一口饮尽。

　　真奇怪，那么贵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喝不下去呢？侍女看着看着，心思就跑到了别的地方去——
　　听说这位姬君无论是哪里都十分金贵，就连喝药的碗都相当地珍惜罕见，必须要用从唐土那边传过来的从官窑里烧制出来的纯净的白瓷。
　　不用白瓷会怎么样倒是没人知道，总之这是这回来给姬君治病的医师的要求。他坚定地认为白瓷是纯净的，信誓旦旦地说用白瓷装过的药汁可以拔除姬君身体里的病鬼。

　　但事实就是姬君的身体还是极其的不好啊。侍女心道：大概白瓷并没有这种作用吧。不过，白瓷真的是很漂亮的。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与自己一直住一个屋子的小织在来白土万觉大寺的前几天得了藤原氏所出二公子的青眼，成为侍妾住到大屋子里去了。

　　‘听说她现在也成为了可以用上白瓷的人，真幸运。’
　　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能用上白瓷呢？她开始做起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的美梦。不过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的勺子落地声叫她忽然地从这大胆的幻想当中猝然醒过来：“啊？”

　　唉，晚了，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个病弱的孩子又咳嗽起来。一声黏连一声，真如秋蝉般叫人心烦意乱。

　　他咳嗽起来是这样的。撕心裂肺，偏又频繁，总叫人让人疑心他那单薄如纸的身体里，那颗羸弱无力的心已经被咳成了一片片的碎屑，只等太阳一出就冰融雪化。

　　除了云侍那样的老顽固，其它但凡有点门路的女侍，都已经各寻出路了吧。说到底，谁又能有耐性乐意照顾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孩子呢？侍女有些犹豫地想着。
　　这时她的脑海里便响起了小织的声音；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无比，而且仿佛凭空又多了些神秘的蛊惑：‘真是的，死了就算了，还要带着旁人一起死！’

　　“不用担心我。”
　　这时那孩子却低声说。他有一张像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一样洁白而脆弱的面庞，而在此刻，两颊因为呛咳，反显现出四月里晚开的樱花一样病态的绯红。

　　发现这个侍女似乎是有些恐惧被责罚，紫藤姬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不喜欢甜的东西，你把蜜饯拿走吃吧。”

　　他的目光移到榻边的灯焰上。那是一盏纹路繁杂的铜制高脚灯，色泽暗沉，里头的烛火幽幽地燃着，缓满摇曳，好似忽然间就会没有预兆地熄灭。

　　“姬君真的不要吗？”
　　侍女听上去好像很高兴：“很甜的……真的很甜的呢。我小时候在家里吃的杏子闻起来都没有这些蜜饯甜。一定放了好多糖！”

　　紫藤姬于是看着她。

　　这是一个面生的侍女，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和小织似乎并不一样，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和他说了很多的话——他对这种作为倾听者的感觉有些新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雾。”
　　阿雾的确是新到府里来服饰的侍女，她还年轻，十三四岁，是那种喜欢叽叽喳喳的年纪：“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门外面的雾气很大，我阿娘说阿爹请来接生的婆子在雾里迷路了，她还没有到家里，我就已经出生，所以就给我起名字叫阿雾啦。”

　　“我第一次见到你。”
　　紫藤姬点了点头，把蜜饯往阿雾的身边推了推：“你吃吧，我不喜欢。”

　　蜜饯的确是甜，然而甜完之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能听见外面风刮过去时还未萌发新芽的紫藤花枝条不断发出细碎乱响的声音。

　　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位年幼的‘姬君’隐约地想，他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其实他的年纪还不足以明白什么是不喜欢，但心却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感情。
　　寂寞。现在是什么季节呢？冬季吗？枝条枯萎，没有听到鸟儿的鸣叫，是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吧。好像……有点寂寞。

　　可阿雾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明明蜜饯是这种会给人带来痛苦感觉的东西，为什么她这么喜欢？

　　他就那样看着阿雾高高兴兴地抓着蜜饯塞进嘴里，看着她唇角翘起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微微弯起嘴角：“多吃一点好了，阿雾，我喜欢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阿雾听到了他的话，似乎变得很是恐惧，就连咀嚼蜜饯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姬君……”
　　她哆嗦着，手里的蜜饯洒落在地上，但是出于恐惧，很快她又把那些蜜饯拾起来往嘴里塞，急匆匆地捧起托盘走了。

　　不合时宜地，阿雾的脑海里想到了小织对她随口抱怨的话。
　　“真是不喜欢那孩子的黑色眼睛。就像是用来漆铠甲的那些颜料一样黑得叫人害怕，我才不要当他的侍女。”

　　小织那个时候坐在床上用彩色的丝线打络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位‘姬君’的院子里就像是藏着什么令人芒刺在背的东西似的，我每次走进去的时候都好害怕。”

　　“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能理解，但是似乎此时此刻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死气沉沉……感觉这里……就像那种，被抛弃了的地方似的。

　　人的心在这里怎么会不感到惧怕？这种惧怕并不是很单纯，而是来源于死亡，疾病，那些人力无法抗拒的东西，显得复杂而沉重。

　　“唉，好可怜。”
　　阿雾捧着托盘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在院子门口她往回望了一眼，感觉这间四角都种满了紫藤花的院子简直吓人得像是藏着妖魔鬼怪一样——
　　此时此刻她顿时又有点相信新来的医师的说法了：家主的这位嫡子是被病鬼缠上了，除非病鬼离开他的身体，否则他的病永远都不会好。

　　病鬼是什么样子的呢？
　　阿雾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自己在紫藤姬说出“阿雾，我喜欢你”的时候是那么的想要逃离。宛如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似乎只要再多留一秒钟，就会被病鬼……总之就是之类的什么东西给缠上去，然后拖进这个似乎已经早已死去的院子里，埋骨在紫藤花下。

　　阿雾也同样不知道的是，那个孩子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她——然后他裹着被子艰难地站起来，走到年少的侍女忘记关上的障子门边坐下。

　　他在廊下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头发晕，于是乖巧地回到那间阴暗的厢房里，甚至合上了障子门。

　　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会被讨厌的。他想着，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头上在月光里落下了一层奇怪地阴影的大梁。

　　上面挂着一些祈福用的绘马，每个寺庙的都有，满满当当，几乎要把整个梁都缠绕成彩色。

　　是彩色的吗？只有太阳出来才能看见颜色——想到这里的时候，孩子情不自禁地等待着日出，但是对于他羸弱的身体而言，那一阵夜风已经足够让他发烧了。

　　他没有等到日出就已经被匆忙赶来的和尚，医师，侍女们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药。那些药都很苦，不过他的舌头其实感受不大出来。帘子放下，室内显得更加阴暗，日光不透。

　　病鬼。
　　窃窃私语声好像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一重叠着一重，带着尖锐刺耳的笑。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脱离这样黏腻沉重的梦境，却被拖进淤泥般的黑暗里，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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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一直不出来，那你就冲到大寺的门口，跳到树上对姬君的侍奉者们大喊有人在白土万觉寺的旧址行巫蛊之事谋害姬君好了。”
　　久见秋生小小声说。

　　“这是什么馊主意。”
　　无名无语道：“万一那些武士把我几箭扎成筛子怎么办？而且说不准他们也根本不会管他们姬君的事，那位姬君病就那样了，没人指望好的。”

　　“主要是没别的办法了嘛。”

　　“那，好吧！”